春三月正直改火时节,人们在新火未到之时,要禁止生火。
暮色里,黑夜与白昼交替之际,邻水镇名叫落平巷的僻静地方,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此时正趁着还有些许亮光,按照习俗准备着第二天清明扫墓时的物件。少年一手拿着竹篮,一手把草纸,元宝、锞子清点好往竹篮里塞。嘴里年年有词:“烧纸,九千白纸,砸上四行圆钱,每行五枚。元宝、锞子穿成串,下边要缀一彩纸穗,拜扫圹茔,素服诣墓,具酒馔及芟草木之器,周胝封树,剪出荆草。我说杨老头你人都走了你的这些规矩还是那么烦人。”
少年姓吕,单字一个阳,爹娘早逝,被小镇教书先生杨予收养,这十四年便在小镇的书塾里当书童。八岁的时候曾向杨老头问起身世,按照他的说法,八年前冬至那天,他拿着三枚铜钱去镇里酒铺买了一壶酒自顾在家取暖,嘴里吊着书袋子“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大概觉得有些冷,啧啧两声喝了两口酒又羡艳道“今天路过平步巷那宋家飘过的饺子香真是馋人。”这时一阵婴儿的哭声从门外传来,他便揣好酒葫芦往门外瞧。“这一瞧就把你这小祖宗给瞧了回来。当时你那小脸被风吹的铁青,我估摸着那几声哭声是把你吃奶的劲都给用了出来。老头我呢心善,就顺手把你给伶了回来。正好你脖子上挂着一个小木牌,小木牌上刻了个吕字,加上这大冬天的琢磨着要点阳气,就索性给你取名叫吕阳。”
小镇的文墨极负盛名,自神水国开国以来,邻水镇的墨便被视为上贡之物,各大书院,文人雅客更是视若珍宝。无依无靠的少年,自去年冬天杨老头去世,书塾没了教书先生,为了生计便当起了制墨的学徒,好在当书童的时候对笔墨接触比较多,上手也算快,总算能谋口吃食。
吕阳放下装满东西的竹篮,望了眼天色,已不能见五指。便走出屋子,坐在青石台阶上,向前望去,屋前的柳树已开满新芽。
天地间原本万籁俱静,吕阳听到门前柳树传来“嘿咻、嘿咻”的爬树声,当下有点惊慌,怕是有人趁着禁火入室偷东西。便立即起身,从门后操起一条扁担,做好架势,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
这时从树端上露出个小脑袋,因为天黑,看不清大致的模样,只见其头发平分两股,对称系结成两大椎,分置于头顶两侧,并在髻中引出一小绺头发,自然的垂下。少年虽未看清模样,但心却放了下来,顺手便把扁担扔了回去。有点生气的骂道:“小喜,你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敲门进来吗?偏要像个贼似的爬树翻墙,亏以前杨老头还说他带的学生里面就你最有天赋,我看他是瞎了狗眼。你就应该在把《小学》、《礼仪》抄个一百遍..........”
爬树少女听了吕阳的叫骂也不还口,似是习惯了一般。少女爬到比围墙稍高一点的树干,便顺势跳到了围墙上,清脆的朝少年喊了句:“喂,小夫子,接着我,我要跳了。”吕阳嘴里叫骂声仍没停下,但身子却早已朝围墙跑去,做好接人的准备。
只听“哎呦”一声,小喜从土墙上跳了下来,吕阳却没来得及接住,顿时少女满脸痛苦神色。噙着泪水,抱怨道:“吕阳你是不是故意的,书上说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不是说好接住我的吗。”吕阳刚想还口,又担心少女的脚扭伤了,赶紧把院子里的矮凳拿了过来,扶着少女坐下。便在也忍不住说道:“我承你什么诺了,你这傻姑娘话音刚落,人就下来了,你以为我是剑仙啊,“嗖”的一声就把你接下来了,活该!”
小喜用手揉了下脚,朝吕阳撇了撇嘴,问道:“你明天要去帮先生扫墓吗?”
吕阳沉默了一会,蹲下身来,把少女的脚放到膝上,娴熟的帮少女推拿起来。“是啊,不帮老头子扫下墓,敬杯酒的话,我估摸着他在阴曹地府都会破口大骂捡了个白眼狼回来。”
少女听了“噗哧”的一声笑了起来,说道:“谁叫你以前总惹先生生气,先生常说你顽玉不琢,难成器。”
吕阳听了不做声,只是加大了几分推拿手劲。
少女“哎哟”一声,眼眸瞪的老大,可怜兮兮的哀求道:“小夫子,别..哎呦,好疼,我保证明天不向先生打你小报告了。”
吕阳轻轻“哼”了一声,手下却也温柔了许多,平淡的说道:“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万物出自本性,顺其自然,方得天人合一。这不是老头子的提倡之说吗,我只是顺其本心,他凭什么说我顽玉不琢。”
“可是先生也说过不以物挫志啊。”少女弱弱的反驳道。
吕阳见少女脚部没有了淤肿,便放了下来,站起身,说道:“算了,这里又不是辩堂,他说怎样就怎样吧。小喜,你明天要跟我一起去扫墓?”
少女点了点头。
“那明天早点,我刚收拾了些纸钱,元宝、锞子,发现忘了买酒,总感觉去看老头子不带点酒有点不对。现今不许生火,李家酒铺估摸着早打烊了,看来只能明儿赶早。恩....”吕阳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事,又不好意思开口,犹豫再三,还是看着少女开口道:“小喜,制墨坊那边发薪日还没到,这几天置办的物件又比较多,手头上只剩两枚铜钱。可是酒铺那边最差的酒都需三枚铜钱一壶,你看能不能借我一枚,等十五日发了工钱还你。”
少女试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挪了几步,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便放心大胆了起来。眼神盯着吕阳窘迫的脸,似是很有趣一般,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配上柔软饱满的红唇,娇俏玲珑的小瑶鼻秀秀气气,面庞俏丽而白皙,煞是好看。
“嘿嘿,小夫子难为情的样子我可要好好记着,以后跟范离,林凡他们唠嗑的时候也有吹嘘的本钱了。喏,给你五钱,这次去看先生我也没准备什么,就当搭个伙怎么样。”少女笑眯眯的从小钱袋中倒出五枚铜钱递给了吕阳。
“那等我准备妥当,明天辰时到小镇西门碰头。”吕阳也不推辞,顺手接过铜钱,对少女叮嘱道。
少女点了点头,便开心的往门外跑去,仿佛停留在世间的精灵无忧无虑,身上一件粉色小棉袄如入春的桃花般醉人心脾。
“噢,对了,听说学堂要来一位新的教书先生,好像还是隐月山上下来的圣人,你会再去书塾当书童吗?”小喜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对吕阳问道。
吕阳没有立即答话,思索了片刻,回道:“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为师,为友当如是。”
“哼,书呆子,不理你了。”说罢,小喜便蹦蹦跳跳的走了。
黑夜如墨,繁星如字,一字一字如画卷般展开,灿烂多彩。少年郎,去何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