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妹

很长时间，心情郁闷，消沉。

屈指算来，我的四妹已逝去一年了。2020年8月16日，她在家中心脏病突发，猝然离世，没有留下一句话！面容却显得安详平静，了无牵挂。

其实，这两三年，她经历了一生最惨痛的折磨，精神几近崩溃；眼看着己经闯过了最艰难的关口，刚刚可以舒口气的时候，却永远闭上了眼睛！

四 妹

夫妻本是同林鸟，衣食相依休戚与共。她的去世，与丈夫徐航的遭遇和去世有最直接的关系。

2019年10月中旬，徐航先回天津，兴致勃勃地给新装修的三居室配置了简单雅致的家具，打扫得干干净净，把从昆明端回去的盆花养得叶绿花红，他知道四妹爱美爱干净。冰箱里储足了鱼虾肉蛋，他要让妻子回天津过一个美美的舒舒服服的冬天。

不料想，10月29日天津打来电话，说徐航骑车摔倒在大街上，由好心的路人送到医院，心肌梗塞！等妹妹赶到医院，人已经故去了！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没有留下一句话！

不到一年，夫妻俩一前一后相继逝去，离开了这个令人留恋又糟心的世界。

四 妹

说糟心，是因为在这两三年中，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一件件不顺心的事情。

徐航的去世缘由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換房。徐航年轻时在东北部队戍边，转业回天津后，是企业的一名普通职工，到退休时仅有的财产就是单位分配的一套40多平米的一居室房子，按九五政策买断房产时，因企业工资太低，是由我四妹付的房款。两人回天津就凑合着住，他年迈的老父亲只能长住在他妹妹家。

2017年，徐航打算将一居室的旧房置換成三居室新房，为的是住得宽敞些，也能接父亲同住尽尽孝心。可折算下来再加上积蓄还差10万元，他羞于再向四妹开口，就向和前妻所生的儿子借钱补差。没想到收入颇丰的亲生子，耍手腕办了暗揭贷款，于是房产落在了儿子的名下，把徐航气得昏了过去！四妹听说后凑钱火急火燎地赶到天津还了债，夫妻俩费尽周折，花了一年时间才办妥房子的更名手续。徐航因此落下了病根。

第二件事，是有人质疑徐航父亲抗战期间地下斗争时的历史问题。那是2018年春节，窗外人们燃放爆竹欢庆新年，屋内徐航为父亲抱屈，气得坐在地上不吃不喝不睡，欲哭无泪，几天就脱了形。明明组织上早就做了结论，否则父亲怎能就任天津市政协秘书长，国家领导人刘延东又怎么会亲自来家探病？可他现在拿不出证据，束手无策。这事要让老父亲知道，准会要了他的命。

其实，徐航父亲是我父母亲抗战时地下斗争的战友，因为他和我母亲都是天津人，所以我们小辈都叫他“舅舅”，他也戏称自己是我母亲的娘家人儿。几十年来，两家都有来往。

徐航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感同身受。

地下斗争环境的恶劣、残酷、危险众所周知；单线联系不能暴露身份，随时会断了组织关系，执行特殊任务时则来无踪去无影，凡此种种导致的误解、猜忌、错误处置甚至丢掉性命的不在少数；但革命者对组织的忠诚隐忍、坚强不屈、机智勇敢，为信仰奉献一切的精神是一般人做不到的。父母虽然不说，他们言行的点点滴滴令我们钦佩仰视，而所受的委屈和不公，也让我们扎心地疼痛，刻骨铭心！

那段时间，四妹只能陪着徐航掉眼泪！

最后的结果是，徐航96岁的老父亲一命归西；他自己两次心脏病发作，做支架手术，最后去世！

四 妹

徐航的去世对我四妹是天塌地陷的打击！她一人坐在空荡荡的三居室里泪如雨下，过往不堪回首，徐航的一腔爱意，更让她倍感寒凉和孤独！

由在北京的表弟夫妇陪着，四妹悲伤欲绝地为徐航办丧事，麻木地迎送吊唁的亲友，办理例行的事宜。徐航的两个儿子仅仅打了个照面就匆匆离开了。没两天，他们父亲尸骨未寒，却一纸诉状告到法庭，和我四妹打起了官司！二十多年来，他们从不与父亲来往，从不尽赡养之责，如今咆哮公堂，恶语相加，就为那套三居室！

这是2019年年底至2020年年初，在武汉，冠状病毒已经扩散，全国多地封城隔离，人心惶惶，不敢出门。而我的妹妹，冒着感染的危险，奔波于凄风苦雨的天津街头，出入于律师所、法院和徐航单位、昆明的亲友处。为了这桩飞来的横祸，她卖掉了昆明的房子，倾其所有的积蓄，找亲戚朋友哀告借钱，最后总算凑了90多万元，付给了那两个人！徐航的三居室保住了。

有徐航的前车之鉴，我们为四妹的身体担忧，眼见她一天天枯瘦憔悴，生怕她控制不了情绪步徐航的后尘。不断的嘱咐，加倍的劝解，亲友同学们的解囊相助，总算解决了天大的困难，妹妹挺过来了！风波渐渐平息，她的脸上又慢慢泛出了笑意，我们心中的大石头也落地了。可是，如晴天霹雳，噩耗就在最不该来的时候降临了！

四 妹

他们俩的死亡，让我彻底相信了中医的论断：百病生于气。《黄帝内经》上说：“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结，惊则气乱，劳则气耗……”医病就要医心。在短时间里，大的惊、怒、悲、劳、喜全让他们尝尽了！诺贝尔生理学奖得主伊丽莎白等人发现，心理平衡的作用对人寿命的影响占到50%，“压力激素”是一种毒性激素，长期的紧张状态会控制和摧毁人体免疫系统，心血管系统会格外脆弱。世界卫生组织统计，90%以上的疾病都和情绪有关。

四妹和徐航的去世，是亲人的施压致死！

其实，他们的遭遇不是个例，现今社会上普遍存在着为争夺遗产六亲不认和亲人互害的现象。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人摆脱贫困并没有多少年，大多数家庭的私有财产，也就是单位分配的九五政策房或暗揭贷款住房，不抢房子抢什么呢？！可是国家遗产继承法明文规定遗产继承人和各人所占份额，有必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父母子女夫妻兄弟姐妹闹得头破血流付出生命代价“相煎太急”吗？正如贾平凹先生所说：我们来这世界上，也只是“暂坐”，说这是我的，那是你的，钱、房子等都是“暂借”，能带走吗？！

亲人互害是另一种形式。为泄私欲，抓住别人的弱点缺点，居高临下道貌岸然地对其利用、打击、报复、施暴，自以为得计，岂不知一览无余洞穿底线，整个过程都显露出这些人阴狠的心性，伪善卑鄙的灵魂！这样的“聪明”人，愚蠢得虚弱得可怜可笑，会有苦果等着他们自己慢慢品尝的！

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里不是讲理的地方”，正是由于血缘、亲情、利益、矛盾、分歧、个性、好恶等等都搅缠在一起，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自私行恶者往往得逞，而善良礼让者往往受害。亲人间的伤害其实是最残酷最伤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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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何况人呢？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一段话应该对我们很有启发：生活在人群当中，他就绝不应该摒弃任何人——只要这个人是大自然安排和产生的作品，我们就应该把他视为既成事实和无法改变，这个人遵循一条永恒的形而上的规律，即只能表现出他的这个样子。如果不容忍他就等于向这个人发出了生死决斗的挑战，原因在于没有人能改变自己的真实个性，包括道德气质、认识能力、长相脾气等。我们必须容许别人以既定的自身个性存在。这就是“生活，也让别人生活。”

“让别人生活”！  我们大多数人可能很少有这种意识，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东家长西家短”的是非，有那么多横插别人生活的德行，有那么多的品头论足、口诛笔伐，有那么多的落井下石！

每个人有自己的特质，来自不同的环境，经受过不同的考验，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和处世方式，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这些都应当得到别人的认同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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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四妹的哭相和笑脸，几乎每天在我眼前晃。每欲提笔，我就潸然泪下，叹息她多舛的命运！是她坦率、不设防的秉性引来了这一切。

她会喜怒形于色，她敢于说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她不图虚名，敢于面对自己的真心，不会“委屈求全”，不被别人的言论和世俗的看法所左右；她敢于结束被“家庭出身政治表现”束缚的无爱婚姻，去追求自己幸福的感情生活，她敢于顶着骂名做独立的自己，她不苟且，很坚强；在前夫生病和遇到困难时，她会去帮助他照顾他，这才是真正的善良和勇敢。

徐航的前妻和儿子对四妹怨愤，实在是误会委屈了她！四妹在云南86年离婚，很久天津的徐航才知道，假若他自己的家庭夫妻和谐生活幸福，他何至于离婚？是他们的家庭冷暴力“逼”他抛家弃子净身出户的！

不可否认，徐航暗恋我四妹二十多年，但是四妹不知道。1966年，四妹大串联到北京，顺路拐到天津去看望“舅舅”，邂逅从部队回家探亲的徐航，19岁的四妹清秀的笑脸，坦率活泼的性格深深烙印在年轻军人徐航的心里。一面之缘，各奔南北，再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直到94年左右，徐航才决意离婚远离故乡，到云南来和四妹组成了新的家庭。要怪，也只能怪他们的缘分，怪徐航诚挚热烈的爱！

四 妹 四 妹

他们的家，曾经是充满祥和之气的地方，阳台上、居室内种植和悬垂的花草，频添了美感和生机，屋里收拾得窗明几净，色彩和谐，舒适温暖。他俩虽是二婚，有分歧矛盾在所难免，但更多的是爱，四妹的独生儿子也尊敬徐航这位“舅舅”，对他孝敬照顾。其实他们俩都是性情中人，善良勇敢的人，我看过徐航给四妹的信，全篇是用八十年代港台流行歌曲的经典歌词写就，可见他骨子里的真浪漫和表面上的冷幽默；而四妹，就是一个“小资”情调的多情女人，继承了我们父母遗传的气质，热情，坦率，浪漫，务实，不仅精神美，而且在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细节中都会追求美的感觉。徐航画画，做饭；四妹做釉彩手工画（上图），打扫涮洗。两人一同种花，一同旅游，交友谢客，其乐融融。我每次到他们湖畔之梦的家中，都会感叹室内室外优美的环境和俩人琴瑟和谐的关系。

四 妹

如今家破人亡，冷清的屋里只有四妹孤独的儿子！

世态炎凉仅在一瞬间！

清楚记得去年此时的情景，八妹、姪女姪儿、兄弟们忙前忙后……众多的以心換心的好同学好朋友送她上路，让我深深感动，湿了眼眶！

人间最大的正义是生命！

                                                  2021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