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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个故事给你听

讲个故事给你听

作者: Rose玫朵 | 来源:发表于2017-11-11 23:23 被阅读0次

    二、三月烟雨

    20岁之前,我从没去过医院。哪怕是出生也是在自己家里,由乡间的接生婆帮忙。父亲曾说,人如果一辈子不用进医院、法院,那就是积德行善了。我生来健康,冬天再冷也不会长冻疮,夏天再热也不知道中暑是什么滋味,一场秋雨一场凉是最好的催眠剂。那句歌怎么唱来着?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好,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没错,对我来说,一年四季里春夏秋冬的好,我都可以领略,而四季中所谓的春风吹破琉璃瓦、夏日炎炎似火烧、秋风秋雨愁煞人和三九四九冻死狗,对我而言都是从没经历过的人生。

    20岁之前我没喜欢过男生。我看到的男生小时候鼻涕横流,长大了要么流里流气,要么胆小害羞。学不了陈近南,也当不了陈浩南。他们没我双腿修长,跑不过我,他们也没我胆大心细,上树掏鸟窝,地里偷西瓜,还都要我领着。总之一句话,男人?有什么可以被喜欢的理由?

    18岁上了大学,离家越远,我越自由。我的人生昆乱不挡,我的世界无拘无束。我学会了喝酒,于是在20岁的生日那天白日放歌没成,晚上纵酒无数,终于,进了医院。

    经急诊科医生初诊为阑尾炎,当晚住院。我把同学朋友们都劝走,自己一个人留在医院。第二天住院部医生来做检查的时候我正流着口水,四仰八叉睡得正香。后来据宋亚文说,我当时还打着鼾,医生叫了好几声我才一脸不乐意的睁开一只眼。虽然我一直不承认自己打鼾这回事,但是睁开一只眼后的情形尚记得清楚。我妈说我从小就这样,高兴的时候睁双眼,不高兴就只睁一只。大清早被莫名其妙的叫醒着实恼火,当我用一只眼睛看到一群白大褂围在我面前时,真是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看到医生被我吓得张口结舌,其他年轻的实习医生们面面相觑,掩嘴偷笑,我才想起昨晚的事情。就这样没有一丝防备的,我遇见了宋亚文。

    那天清早是对每个住院病人的例行检查,宋亚文是新手医生,由主任医师带着一起做我的主治医生。他让我把衣服撸起来,露出腹部,准备做按压检查。他刚做好手势还没等按下去,我就“啊”的叫了一声,唬得他手停在原处没敢动,有实习生忍不住偷笑。他起先还以为我害怕,温和的安慰我说,别紧张,放松,不会压很痛。我假装可怜兮兮的点点头表示接受。等他刚准备再按的时候,我又“啊”的大叫一声,吓得宋亚文险些闪了手。这次实习生们哄堂大笑,其他病床的病友们也伸长脖子探头过来看热闹,我看到宋亚文的脸红到了耳朵根,我也为自己两次成功的捉弄而得意的跟着大家咯咯笑出声来。

    宋亚文深呼吸一口气,故作无奈的看向我说,算了,不检查了,问你几个问题吧。

    我正听着看他要问什么,突然觉得右下腹一阵压痛,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两下按压。原来宋亚文故意使诈,趁我不备突然出手,反跳的痛感疼得我呲牙咧嘴。宋亚文严肃的看了一眼我的表情,收手,撸了撸袖子跟边上的实习医生说确诊阑尾炎,先消炎三天,第四天手术。然后直接转身,利落的走出病房。我看着他的白大褂在身后左右晃荡,刚被按压的地方一阵钝痛。

    紧接着右腿处一阵麻酥,掏出手机一看,是皇叔。

    皇叔叫刘焙,是我死党,出生的时候是个冬天,他爸按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给他取名字,想让儿子长大了能够文雅一番。结果上户口的时候工作人员是个半文盲,随手就写成了烘焙的焙。刘爸找人理论,对方说这多好,还跟“刘备刘玄德”同名,简直就是皇叔再世,多有福气。听人家这么一说,刘爸也就认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个年代市面上还没多少“黄书”,这一称呼大家不会谐音乱想,“烘焙”作为朋友圈装B必备的手艺也没流行起来,所以刘爸也没隐忧。但是时至今日,我所举的这两个例子都不可幸免的发生在了刘焙身上。刘焙读书不行,喝酒也不行,人倒是豪爽,喝两杯就抢着买单,跟我们在一起,高兴时就是“皇叔”,不高兴就是“黄书”。当然了,这里高兴和不高兴的主语是我们而不是他。

    皇叔……

    我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没事儿了吧?怎么这么蔫儿啊?你昨晚那刚强劲儿呢?

    明明是关心,只是他的儿话音初学乍练,听起来怎么都像是江湖骗子。

    哎呀,事儿大了,碰上个傻叉医生,还说要给我动手术。皇叔啊,终于被你盼到了,现在真有人要拿刀削我了。

    想起宋亚文那张脸,我就恨恨的。

    天地良心啊,我哪儿盼过……不会吧?还真做手术啊?那我这就叫上莉莉她们一起来看你啊!想吃啥?一起给你带点过去。

    虽然平常各种嫌弃他磨叽,关键时刻还是皇叔想得周全。

    吃点啥呢……诶,对!肯德基吧,来个全家桶!还有薯条,大份的!

    一说吃就莫名的兴奋,嘴里说着“大份的”,手也跟着潇洒一挥,差点打翻护士的端盘。

    来,挂电话吧。先量血压,测体温,一会儿给你抽血。从今天起,每天三瓶液体,每次四小时。少吃油腻刺激性食物,不能喝酒,第三天晚上开始禁食,第四天手术。

    护士像个机器人一样说完了这段话。

    啊,这么快,手术要多久?全麻还是半麻啊?我是不是还要签字什么的,会有风险吗?

    别看我平时和尚打伞无法(发)无天,一听说要上手术台,就觉得浑身冷,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怕什么,小手术,宋医生技术很好的!

    宋医生,哪个宋医生?他做过手术吧,有成功案例吗,不会是拿我当小白鼠吧?阑尾能随便切吗,我还有别的活路没?

    我语无伦次的让自己都受不了。

    就是刚才给你做检查的宋医生,行了,别动了,这瓶液体要一小时,觉得快了就自己调慢点,快打完了就按铃。

    我看着不知道什么成分的液体输进自己的血管,感觉全身都冷了。

    第二瓶液体快输完的时候,皇叔带着一票人马浩浩荡荡的来到病房,一个四人的小间瞬间变得局促不堪。我们在病房里说说笑笑,大家围坐在我的床上,边吃东西边打扑克,好不热闹。我当时正玩儿在兴头上,连宋亚文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看见,好像听见有人说了声“打扰一下”,我都没太在意,继续催促出牌。直到发现大家都停下来齐刷刷的看向门口时,我撩开贴了一头一脸的白花花的卫生纸条,才看到同样穿得也是白花花的宋亚文正站在门口。都说医生是白衣天使,可是那个时候我看到的宋亚文分明就像个白衣死神,一张脸臭得仿佛能闻到味道。

    他说病人需要休息,不能接受长时间探视,并且我们的声音也太大了,影响其他病友。看他想撵走我的朋友们,我心里的火一下就窜了起来。我说我不累,不想休息,然后又扭头看向刚吃了我两块鸡翅的临床男生,问他,影响你吗?那男生善良的摇摇头。我又问对面刚给他们分过水果的叔叔和阿姨,他们也都笑笑说没事。我翻着白眼转回头来挑衅的看向宋亚文,而他依然严肃的坚持现在是午休时间,不方便这么多人在病房停留。

    朋友们见状,纷纷打圆场,说,落落你休息吧,我们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我心里那个窝火,看了一眼还剩四分之一瓶的液体,直接撕开手上的胶布,一把扯下针头,不顾飙出来的血水,咬牙切齿的冲宋亚文喊,你不让他们留在这儿,那我和他们一起走总可以吧?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宋亚文一个箭步上来,从兜里摸出一包棉签,麻利的抽出一根摁住我的针眼,我想甩开他甩了两下都没甩开。

    朋友们怕我继续闹得难堪,趁着这个间隙纷纷溜走。

    宋亚文一直按着我的手,而我则气得红了眼。过了一会儿,等他稍微松开一点,我一把甩开他直接跳回床上,扯了被子蒙起头,力道大得把放在床边的鸡块和薯条甩得天女散花样的洒落一地。

    至此,我对宋亚文简直恨之入骨。

    后面两天过得却也相安无事,宋亚文每天早上例行查房,我保持爱理不理的姿态,问一答一问二答二,懒得看他,更懒得多说一个字。朋友们怕我多生是非,也不敢来看我,第一天下午和第二天我就在昏睡中度过。第三天早上查完房,宋亚文叫我去办公室签一堆的风险知情书和手术同意书,虽然平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到了这种时候心里面还是有点慌神。我愣愣的看着这一堆的文字,想想自己离家千里,非要逞强没告诉家人,只是真要在自己身上动刀子,难免还是有些脆弱紧张。原本想问问有没有危险,会不会疼之类的,结果话到嘴边脱口而出就说成了要不要再立个遗嘱?

    我听见宋亚文轻轻叹了口气,隔着眼镜看了我两秒钟,说,这些都是医院的例行流程,虽然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是希望你对医生有信心,不用太紧张。

    说得好听,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样?

    豁出去了,我大笔一挥,在每张纸上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宋亚文看着我签完,说了一句,你的字很漂亮。

    我回敬他,希望你的手术也做得一样漂亮。

    说完起身,利落的走出办公室,我故意把身上的长衫也甩的左右晃荡,一如第一次见他时他在我的注视中利落的走出病房一样。只是,这一次,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视着我的背影。

    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躺在手术台上,宋亚文一脸的阴沉,说是不打麻药就做手术,让我忍着。我像是战争片中我党宁死不屈的女战士一样咬紧牙关,但在手术刀临近的关头还是忍不住扭动身体。宋亚文面无表情,手术刀在无影灯下闪闪发亮,我想大声呼救,一张嘴却又说不出话,只好用脚乱踢,一脚踢在床栏杆上,把自己踢醒了。脚趾头像断了似的,自己弹起来揉了半天,天还没亮。

    今天就要做手术了,虽然人生凡事都有第一次,然而这样的体验总说不上是好事。以前电视里净看别人做手术了,轮到自己要被推进那扇门的时候,那可是真正的未知世界,想到这里,又觉得哪儿哪儿都疼了。

    又是被护士叫醒,一众人围着,这感觉就像是醒来后发现床还在,但却不是在房间里,而是置身于舞台上,被千百双眼睛盯着,旁边还有各种的特写镜头,长枪短炮,放大局部细节。不由得又很来气,这个该死的小手术,该死的宋亚文,要不是遇到他,我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各项检查做完,我躺在手术床上,皇叔也到了,今天他倒是格外安静,送我到手术室门口,也不说话。我说你别这么庄严肃穆成不成,好像跟遗体告别似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喘气了。他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握了下我的手,说等着我满血复活,再战江湖。

    后来我知道他私下替我给了麻醉师红包,据说这是行规。他说给宋亚文的时候,那人没理他,弄得他还以为给少了,以至于心神不定。

    跟梦里一样,冷,冷到心里。无影灯照的发晕,护士们在旁边聊昨晚韩剧的剧情,麻醉师说是局部麻醉,但说实话,我已经感觉不到哪儿疼哪儿不疼了。

    宋亚文举起刀,眼看就要落下。

    等等!

    也许是戴着口罩,他没说话,我也看不清他的眼睛在想什么。

    你确定没问题吗?我怎么觉得哪儿都不舒服,要不要再做个检查?

    我又开始语无伦次。

    给她全麻吧。

    他没对我说话。

    你简直是草菅人命,你无视我的要求,你不能这样……

    仿佛上一秒钟还在冲宋亚文大呼小叫,下一秒就醒了。我紧张的四处张望,发现已经身处病房,皇叔像一颗呆瓜样的坐在我床边。要不是右腹传来的丝丝阵痛,感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手术做得很成功,这是我没预料到的,而术后的疼痛比我预料的还可怕。

    下午皇叔伺候完我吃喝就被我赶走了,伤口疼得厉害,看谁都不顺眼。一个人挺尸状干躺在床上,一分一秒的捱着疼。晚上八点,宋亚文最后一次来查房的时候我连眼皮都没撩一下,他检查了伤口,大概无意中瞥见一头冷汗的我,我听到他问护士,用止疼药了吗?护士说用了,她对药物不敏感。然后是一阵沉默,我感觉脸上有被目光注视的灼热感,伤口疼痛依旧,额头大颗的冒汗。只是我始终没睁眼,也没哼一声,然后听到他们走了。

    过了几分钟,又有人来到我床前,衣服带过一阵风,我懒得睁眼。

    这么疼,能睡得着吗?

    听到是宋亚文的声音,更懒得睁眼了。

    不知道他伸过来什么,我只感觉耳朵一凉,吓得赶紧睁开眼,原来是一副耳机。他说,听听音乐,分散下注意力。我没答应,也没拒绝,任由他将耳机给我带上,懒懒的闭上眼,耳朵里传来一阵轻柔的音乐:

    三月的烟雨飘摇的南方

    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

    你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命运

    寻找你自己的香

    窗外的人们匆匆忙忙

    把眼光丢在潮湿的路上

    你的舞步划过空空的房间

    时光就变成了烟

    爱人你可感到明天已经来临

    码头上停着我们的船

    我会洗干净头发爬上桅杆

    撑起我们葡萄枝嫩叶般的家

    ……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单曲循环,听得人内心无比平静,暂时忘却了疼痛。

    醒醒睡睡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的灯都熄了,我感觉有人不断地在帮我擦拭汗湿的额头,就像小时候我睡着时母亲的手无数次的抚过我汗湿的头发。伤口还是疼得厉害,一想到母亲的手,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今晚我会一直在这里,你别怕,捱过今天就好了。

    是宋亚文的声音。

    可是我真的很痛。

    我忍不住啜泣,憋了那么久的委屈终于开始释放。

    我知道,我知道。

    宋亚文为我擦着眼泪。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是个阴天,病房里这两天就像城市里过年——我不是说人多热闹,而是人突然都走了,仿佛一下子医院行业迎来了自己的晚景凄凉,每个人都健康长寿枯木逢春断肢再生咳嗽好了鼻炎痊愈,整个病房就只剩了我一个人。走的时候大家互道珍重就像是当年曾经斩鸡头喝黄酒一个头磕在关二爷神像前那样说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基本上相逢无日再见无年。无论这世界是如何的小,互联网又如何强大,但是,太多的人们还是擦肩而过。

    天气一不好,就显得冷,却又睡不着。手术后的伤口像是被挖开的马路,要经过很久才能填充并且愈合。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红细胞白细胞淋巴细胞各司其职,生血造血去除病菌维护健康。在这样的过程里,总算不怎么疼了。

    宋亚文也有好几天都到了肉眼看不见的地方。耳机还在我这里,连同音乐播放器,醒来后再没见到人。

    这些天我的听觉嗅觉都无比敏锐,简直是可以听风辨位闻香识人,不同的脚步声里,主人有着不同的心情,除了消毒水的味道,护士们掩不住的香水味是白大褂下面多样的人生。每天的定时量体温量血压换药上药吃药打针的流程我已经极为熟悉,按点调整好自己的身体位置,接受着现代医学的治疗。

    不同的医生来过,无数的护士来过,宋亚文没来。别人来的时候,我心冷嘴甜问一答三一团和气,别人一走我面对天花板,闭上眼睛,戴上耳机,沉入自己的世界,沉入自己和宋亚文仅有的一点交集的音乐世界。

    如果他就此消失了,那么我觉得我像是被绑架了一次,做了个莫名的手术,名义上是切除阑尾,但是身上肯定少了个重要零件,被拿去黑市卖钱,我唯一的获利是他的音乐播放器。如果他还会再出现,我一定要揪着他的耳朵大喊大叫把他的耳朵震聋,但这样会不会被他当作疯子?那我应该面沉似水不言不语老僧入定,但是这样会不会让他再次走开?那我应该学佛祖拈花微笑含义深远由他慢慢领会,可这会儿又没镜子,这个微笑该怎么拿捏?还是说我应该像那个徐什么摩写的,用一低头的温柔,什么什么娇羞来着?哎呀,真是越想越乱越做不来。

    这样的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并没有让时间过的快一些,整整一上午我拟定了数十个方案又一一推翻,我想如果这世界上好多事如果能像我这些方案那样仔细推敲科学论证,一定会少了很多喧嚣和浪费。然而我这样的缜密心思却还是不能确保自己在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可以大方得体大度从容大家闺秀,急得我脑门出汗伤口又疼。一直单曲循环的一首歌也听得人心烦意乱,我一甩手扔掉耳机,呼的一下坐起来!

    啊!……

    不知什么时候,宋亚文站到了床边。我千想万想运筹帷幄了自己再见他的场景和表现,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声被吓到的尖叫,结束了这个阴天。

    冰释前嫌来得太快,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宋亚文多了许多默契。他每天都会来病房帮我削一个苹果,拿惯了手术刀的纤长手指削起苹果来也毫不逊色,一气呵成削完一整张皮,蜿蜒相连的皮薄厚均匀,宽窄相当,一次次被我叹为观止。我也总是在他值夜班的晚上百无聊赖的窝在他办公室的椅子里看书听歌,时不时地偷瞄他工作的样子,又时不时地在和他眼神相对的瞬间慌乱看向别处。早晨被他用手指轻弹脑门叫醒,我总是第一秒就睁开双眼,分明的看到那双透过眼镜片看向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柔和,而桌边总是留有一碗柴鱼汤和各式的早餐,就连皇叔都说感觉我做了个手术反而还胖了一圈。碰上这样一个可刚可柔的男人,我第一次感觉心里有了小小的悸动。

    出院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而我只希望时间可以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然而最后的时刻终将来临,转眼到了住院的最后一晚。除了清早宋亚文送早餐时见了一眼,一整天再没看到人影。下午输完液,我几次跑到办公室门口偷瞄都没有他的身影,也不好问护士宋医生在忙什么,一颗心没着没落的悬着。

    晚上一个人食之无味的吃饭时,皇叔打来电话,说明天接我出院,我无精打采的“嗯”“啊”应承两句,皇叔自觉无趣也没多说,我塞了一嘴的饭如同嚼蜡。吃了一半实在无味,哗啦扔进垃圾袋里,提着就往外走。天黑风起,楼道里的风吹得我一哆嗦。

    还没出院就这么不小心,感冒了怎么办?

    冷不丁背后冒出来的一句话,吓得我又是一哆嗦。兴奋的回头,看到的是宋亚文略显疲惫的脸。

    他一边走向我一边解开白大褂披在我身上,顺手拎过我手里的袋子,看了一眼,说,剩这么多,走,陪我出去再吃点。

    这是十天以来我第一次踏出医院的门。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流光溢彩,虚幻缥缈的如同镜花水月,擦身而过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上散发着无所畏惧的味道,这些都是我曾经的无限向往和不肯卸下的倔强,只是这一刻我幡然醒悟,人生终有一些无法把握但必须敬畏的东西,比如阑尾,比如宋亚文。

    吃完饭出来已经华灯初上,马路上灰尘、声浪、废气阵阵扑来,远不比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来得清新。一阵风起,树叶转着圈的落下,我不由得裹紧身上的衣服。明明入院之时还是盛夏,仿佛一夜之间便已入秋,人生总有那么多的猝不及防。不知道突然之间哪来这么多感慨,等红绿灯的间隙,我望着城市中心巨大的摩天轮愣神。

    想坐吗?

    宋亚文凑到我耳边。

    什么?

    他用手一指,那炫目的七彩光组合成一个华丽的轮盘。正当我犹豫之际,宋亚文拉起我的胳膊向那轮炫光走去。

    20岁的年纪,体验过的人生少之又少,就像摩天轮,就像爱情。

    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时刻应该怎样开始,至少不是在这样狭小密闭且无处可逃的空间,至少不是在暗夜中灯火璀璨的城市上空,至少不是能够穿越未知与敬畏的连接。

    越往上升,城市变得越安静,越是安静两个人的气氛也越尴尬。我不敢看宋亚文的眼睛,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假装看向窗外,大脑一片空白。

    宋亚文起身向我靠近,摩天轮的轿厢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我的心也紧张得跟着一起颤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的靠近。我感觉到有躯体的热量向我释放而来,有温凉的气体扑到我的脸上,我整个人紧张的僵在原地,手脚都不能动弹。

    而宋亚文只是缓缓抬起手在我的嘴角轻擦两下,你看你,连嘴都没擦干净。

    我尴尬的看向他,迎接我的是一双温柔的眼,直看得我的脸热辣辣的。

    回来的路上坐了一程公交车,车内拥挤,我们一前一后的站在过道里。随着车子的走走停停,我们的身体也随着惯性前后摆动。我感觉到后背时不时的触碰到他的胸膛,我的耳畔有他呼吸的气息,我扶着柱子的手旁边是他的手,我的身后是他。此时此刻,这一秒这一分,真是天地清爽空气湿润山河美如画。

    明天就出院了。

    嗯。

    手续都很好办。

    嗯。

    回去好好吃饭,不要再喝太多酒,更不要暴饮暴食。

    嗯。

    我去查房,等我回来。

    嗯。

    他摸了一下我的头,带着不舍的眼神离开,我乖巧的留在原地。身上披的衣服,他的,宽大的椅子,他的,温暖的办公室,他的,心里甜蜜蜜的我,是谁的?

    想到这儿,感觉脸颊又开始火辣辣的发烫,我不由得双手捂脸,一不小心身上的外套滑落。捡起外套时发现掉落的钱包,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儿周周正正的摆在他的钱包中央,她看起来那么美丽,笑得那么温柔。

    窗外的风还在吹,室内的空气还在流动,摩天轮的光束还在旋转,而我,和我憧憬的爱情,就停止在了这一刻。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病房,怎么反锁了房门,任宋亚文焦灼的敲门解释,我什么都听不见也听不进。第二天一早皇叔来帮我办出院手续,我就一直坐在床上发呆,然后面无表情头也不回的离开,直到最后宋亚文始终没有出现。

    这样也好,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们可以互不承认,然后各自撇清。

    出院后的我仿佛变了一个人,我安静的上课自习,我规律的睡觉生活,我开始走上了一条比较符合大众价值标准的女生路线。老师和父母都欣喜于我的改变,只有皇叔总是愁容满面一脸不解的说,怎么切个阑尾整个人都变了呢?这算不算医疗事故啊?这手术做得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问题无解,而逃离或许是一剂良药。回学校不久我就收到了国外大学交换留学生项目的录取通知书,又过了一个月我搭乘一半国人同胞一半外国友人的飞机出境。

    夜间的航班,我孤身一人坐在窗边,夜空下星星点点的城市灯火,像极了摩天轮的那个夜晚,顷刻间眼泪奔涌而出,所有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全部迸发出来。我哭得涕泪横流,哭得泣不成声,我仿佛要哭尽所有的委屈,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完成向过去的告别。直到哭得睁不开眼,鼻子无法通气,哭尽了所有的力气,我才靠着舷窗昏睡过去。

    后来我一直认为20岁初冬的那个夜晚是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如此倾尽所有的哭过,在此之后我再没有哭过。

    兜兜转转十年,我回国,毕业,然后留在这个城市工作。我每年依然会去几次医院,那里永远有熟悉的来苏水的气息,进进出出的人群和穿着白大褂在人群中匆忙穿梭的医务人员。我总是不自觉的会注意每个医务工作者的手,他们大多有修长的手指,整齐的指甲和干净光洁的皮肤。我也总是会不自觉的回头去看从我身边匆匆而过穿着牛仔裤运动鞋的医生,直到他的白大褂消失在视野之外。我会时常想起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也一直记得他居高临下透过眼镜看向过我的关切眼神,只是,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时光如梭,当整个城市都沉浸在圣诞的气氛中时,我才意识到一年又将过去。婉拒了朋友圣诞假面舞会的邀请,下班后早早回了家。十年的蜕变,我早已走上了另一条人生路,那是一条我以为的可以握在手心、充满确定的道路。

    然而,生活总有一些猝不及防。那天一进门发现父亲突发疾病,腹痛难忍,当即带他去医院。圣诞夜的城市格外拥堵,我们被困在欢度节日的车流中寸步难行,等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疼到没有办法行走。我冲到急诊科推了一张移动床争分夺秒的载着父亲在各诊室和检查室之间穿梭,隆冬的季节里我奔忙得一身热汗。然而父亲的病症并不因为我的焦灼和急切而减轻半分,当晚父亲入住重症监护室。我在父亲的床前呆坐了一夜,关于生死,关于离别,是30岁的我未曾设想也未曾经历过的课题。或许人生本应如此,每一个大彻大悟背后终要付出经验的代价,而不管这种领悟和通透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十年前,十年后,在这一点上有着惊人的相似。

    清晨从黑夜中一点点的淡化出来,耶稣基督又一次成功的降生在人间,玛丽亚和约翰不知道他们生了一个要为全人类造福的儿子,这个人号称有个天国存在, 自己承担所有的苦难和屈辱,要将福音传遍大地。今天的人们没有几个读过他的那些真真假假的言论,只是选择在每年的这几天,花掉或多或少的积蓄,假装自己生活在西方,端起真假难辨的酒,拿起筷子,吃着不同的菜,心怀叵测的去开房,或者做点别的,仿佛活着总要有些事情可做,才能够刷出存在感来。

    父亲在黎明时分勉强睡去,我走出病房,到了楼下。黑夜未深之时,和清晨将来之际,有着雷同和相似。似有若无的雨像喷雾一样。十年前在这里,我的人生曾经拐过一个弯,在这里做了人生中第一次手术,在这里懵懂无知,爱情突然而至又突然而逝。如果不是父亲生病,我恐怕都没有机会可以再次走在这条路上。

    回来时看见重症临护室里挤满了人,我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道只是例行的检查还是……

    病人是几点钟送来的?做了哪些检查?病历上没有既往病史,今天需要会诊一下。家属呢?

    隔着人群我听到了那个在记忆中保留了十年的声音,没有像卡带那样消磁,没有像光碟那样有了划痕,没有像3.5寸的软盘那样读不出来。十年了,那个声音还在我的记忆库里,我以为已经销毁,却被轻松读取。

    在这里。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过医生和护士的人群,走完十年只是一瞬间,站在他面前。

    我就是家属,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我也想尽快知道治疗方案。

    我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但是比我想象中表现的要好。

    哦,这个,九点我们开会诊会议,请你一起参加。

    我不知道该期待他表现的比我好还是应该比我差,我也不知道听到这些话,是该庆幸于我们在漫长岁月里的成长还是本就风过无痕的淡忘。生活怎么可能像电视剧那样充满夸张的表演,但我们每个人在生活里的表演,又何曾演技差过。

    九点之前来了好几拨医生问诊检查,然后是会诊,结论比我想象的严重。唯一庆幸的是主治医生不是宋亚文,我已经没有丝毫精力再去考虑如何面对他的问题。

    会诊结束我被主治医生叫到办公室,宋亚文就坐在对面,看见他抬起头来,我赶紧避过他的眼神在医生旁边坐下。医生一边安慰我,一边说有些文件需要我配合签署一下,我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病危通知书。我的头当即“嗡”的一声,虽然知道情况并不乐观,却也没料想到医院会以这么直接的方式告知病情。短短的一页纸我读了很久仍然不能确信是否准确领会了其中的含义,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发现看再多遍都毫无用处,好像所有的文字只能够被视觉感官而无法被大脑吸收一样,我只好放弃。拿起笔来手软得厉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仍是轻飘飘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走出办公室的一刹那才觉得胸口堵得慌,我不敢去病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落落……

    顺着声音回头一看,宋亚文正站在身后,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我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十年,还是一样的眼神,一样的人。

    还是要死抗吗?你打算抗多久?

    这样的问题,咄咄逼人。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哭。

    落落,我还是原来的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伸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转身快步逃离。这个时候任何的柔软都只会让我瞬间崩溃。

    然而命运之神待我温柔如初,我终究抗住了压力,父亲也撑过了最坏的时光,入院十天病情得以控制,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我和父亲松了一口气,这两天病房里的氛围也因为我们情绪的缓解而变得格外轻松。宋亚文来查房的时候,隔壁床的一对中年夫妻正在和我闲聊。从我是怎么来到这个城市,如何留在这里工作,父母是否和我一起生活,一直问到我的婚姻状况。我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宋亚文,他早已完成了检查,站在原地正听着我们聊天,迟迟不肯离去。我尴尬的冲这对夫妇笑了笑,他们也知趣的没有继续问下去。聊天戛然而止,宋亚文仍站着没动,我看他的时候再次和他的目光相对,我赶紧看向别处,他转身离开。

    摩天轮停在最高点,吱吱哑哑的声音静了下来。十年间,这里不再是城市的最高点,也不再是无数年轻人作为必游之一的景点。周边数不清的楼推了再建,建了的很快又有更高的超越,人们来了又走,总觉得能够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实际上大多数人连挥一挥衣袖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留下云彩。

    时间不算早,但是由于这里已经不再繁华,所以几乎是游人绝迹。多付了管理员50块钱,让摩天轮为我在天上多停留一会儿。我用尽笑脸和洋溢的乐观,向对方证明自己没有轻生的意图,最后终于deal。从轿厢里看过去,城市是灯的海洋,光的世界。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在步行街上挥洒年华,在酒吧里思考人生,在觥筹交错间假装纸醉金迷,在欢声笑语里证明自己不那么孤单。

    父亲的病基本痊愈,明天出院。剩下的时间,他要在自己的余生里注重保养,加强锻炼,好让所有的零件可以尽可能的延长寿命。我刻意的躲避了和宋亚文的碰面,晚上安顿好父亲,开着车信马由疆,从恍惚中定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个摩天轮下面。

    三月的烟雨飘摇的南方

    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

    你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命运

    在寻找你自己的香

    ……

    十年里,我不曾认识到什么叫“烟雨”,一如生活的琐碎可以把所有的理想和梦想都化整为零——有的成了现实,有的真的成了零。十年里,我们曾说要生生死死的友情,天各一方;我们懵懂无知的青春悸动,随风飘逝,只有这首歌,存活了下来。窗外的人们,也是这世上的人们,始终都匆匆忙忙;眼光丢在潮湿的、泥泞的、肮脏的、平坦的、没有尽头的路上。宋亚文的脚步,穿过我年轻的生命,留下巨大的空洞,无从补填。时光如烟,燃烧尽了,还能再来一支,但总有空盒的那天。十年前的摩天轮上,我曾以为握住了远方,那时尽管码头上没有我们的船,然而空气里都是诗和远方。十年前我们在同样的高度,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轿厢,但我们的距离曾无比之近。在那个瞬间之后,就像是离开这摩天轮的人们,偶然的机会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共同转了一圈,下来后,再不相见。

    所以你问我明天是什么,爱又是什么,我答不上来。我只知道十年没有想象中那么长,却足够久远,远的可以产生多维的空间,即使相逢,也不能相见。

    走下轿厢,我从手机里删除了这首歌,抬起头来,宋亚文正站在我面前。

    在冬日的冷风中,在城市的霓虹下,我们隔着十年的距离近在咫尺的遥遥相望,头顶巨大的轮盘无声划过,仿佛命运之轮在三千多日的岁月中经过一个轮回,又将我们带回到最初的地方。宋亚文缓缓摘下耳机小心翼翼的戴在我的耳朵上,他像十年前一样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也如从前一般没有答应、没有拒绝。

    爱人你可感到明天已经来临

    码头上停着我们的船

    我会洗干净头发爬上桅杆

    撑起我们葡萄枝嫩叶般的家

    ……

    一瞬间仿佛回到从前,那些嬉闹的、倔强的、骄纵的、欢喜的、痛哭的片段串联成线,随着这首轻柔的歌缓缓而唱。十年前,宋亚文像是一道光照进我的生命,我原本想要全身心的去感受,却最终以逃离收场。十年后,当这道光再次靠近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是那么温和而又伤感。

    宋亚文从兜里摸出一个钱包放入我手中,光滑的皮质上还残留着身体的温度,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而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仿佛在用虔诚的忏悔等待心灵的救赎。我轻轻打开钱包,一张泛黄的纸片端正的插在透明隔层中,上面龙飞凤舞的签着我的大名,前面有几个打印的字体“患者签名”,下面的日期是2007年9月25日。没记错得话,这应该是我当年自己签的手术同意书。瞬间,那些氤氲多年的情感像风一样吹遍了我的全身。

    有人说民谣太穷,一听就是一根烟三瓶酒,我曾经只靠一首歌撑过了整夜的痛,而我们却用了十年的时光找回彼此。如果不是这样,没有爱,我将如何过完一生?

    你看你,脸都哭花了。

    宋亚文轻抚我的脸,伸手揽我入怀。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抬头问,温暖的怀抱是谁的?

    我的。

    看着我的眼是谁的?

    我的。

    抱着我的手是谁的?

    我的。

    你怀里的人是谁的?

    ……

    他没有回答,眼看我的眉头就要皱起来了,他一俯身吻向我的唇。头顶,命运的七彩轮盘在城市灯火的上空飞速划过……

    窗外的人们匆匆忙忙

    把眼光丢在潮湿的路上

    你的舞步划过空空的房间

    时光就变成了烟

    ……

    我承认曾有那么一瞬我的确心软了,于是写下了以上的结局。事实上,就算你相信命运有轮回,却也得明白它并不总是各得其所,也不会像摩天轮一样总是沿着既定的轨迹旋转。所以,真实的结局其实是另外一个版本。

    走下轿厢,我从手机里删除了这首歌,抬起头来,眼前是穿行的车流和步履匆忙的行人。

    年轻的我们为一件小事可以赴汤蹈火,也可以割袍断义,那时以为爱情就应该纯粹得揉不进一粒沙子,却不明白沙子用特殊的方式保存,也可以是珍珠。

    夜晚的路绵长无尽,银杏树叶在路灯下像是老照片的颜色,我踩过一片枯黄走进漫长的夜幕。

    第二天接父亲出院,办完所有手续从病房出来,我回头最后一次望向医生办公室,宋亚文正站在过道的另一头。窗外的寒风裹挟着室内的温暖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穿行,我们隔着厚厚的时光帷幔遥相对望,他一如从前般柔情的眼神中有很多内容,每一样都曾是我无比的珍重。然后,我看着他的眼神逐渐黯淡而绝望,我们各自站在原地画地为牢。我凝望着他,像一只蝴蝶看着自己脱下来的蛹,惆怅而感伤。十年前,我也曾这般万念俱灰的转身,十年后,面对又一场分离,我不得不再一次翩跹飞走。

    天空飘起了细雨,车内温暖的空调让这个阴冷的冬日犹如阳春三月,雨刷轻轻的划过窗外的烟雨迷离,我的泪无声肆虐,世界支离模糊。

    回到几分钟前,看见我从病房出来,仿佛一直等候在那里的宋亚文眼里闪过一道光,我看见他穿着一身西装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我,手中的红玫瑰宛如我当年拔掉针头喷射出来的鲜血般娇艳,我呆立原地,那些激烈的、温暖的、甜蜜的、伤感的画面一帧帧浮现在眼前。宋亚文嘴角的笑意和眼里的柔情一步步向我靠近,我仿佛又看见了摩天轮的七彩炫光,灿烂而夺目,从头顶呼啸而过,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那一刻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然后,我看见宋亚文蓦然停在原地,眼里的光芒瞬间消失,震惊而绝望的。手中的玫瑰垂落,我看到一枚圆环掉落,然后划过一条弧线滚向我。我静静的看着地上的戒指,不知过了多久才顿觉好像一直有人在拉扯我,低头一看,是刚满一岁的女儿正拉着我的衣襟不停的喊着妈妈,妈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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