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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2014年5月)

考古(2014年5月)

作者: 跛足游魚 | 来源:发表于2015-01-22 14:38 被阅读75次

    陶英与办公室的任何一个同事,都不是仇敌。
    陶英所在办公室,总共六个人。陶小姐、洁主持、王姐姐、孙妹妹、赵哥哥、钱弟弟。
    大家叫陶英为陶小姐,和她丰腴的身材也许有点关系的,但主要是因为她话最少,这是大家闺秀一样的尊称。
    洁,常常带来灵通的消息,被封为主持。除了在陶英和洁的称呼上,显示出大伙对个性的尊重外,大家的相处上非常随意,处得跟兄弟姐妹似的,因为他们同室而谋稻粱,八年有余。
    八年时光,催老了小伙姑娘。八年时光,把晨照面、昏散手的一潭死水干成一窿沟壑。但是,大家莫不是如此的坚守干渠而又欢喜相润。
    在一个人事关系相对固定的办公室里,没有人不愿意放下架子、精心经营生态关系。一本时尚杂志里的复古款式,她们津津有味,借着反刍少女时代的爱美之心,几成知音。某个电视剧里的婆媳关系,她们同仇敌忾,咀嚼东家李家之后,烟火味里又亲近了几分。

    办公室是很有生活味的客厅。王姐姐愿意帮孙妹妹抹桌子,赵哥哥乐意和钱弟弟分享泡妞圣经。
    王姐姐很关注养生,如果她说:“我去水果批发市场买了点芒果,只要15块一斤,真是便宜多了”,会得到孙妹妹更睿智的点拨:“其实菜市场只卖5块5。”
    其乐融融的呼应,但是,丰腴的陶英能听懂这一句胖嘟嘟的话,话里有三千里外的划江而治。
    王姐姐还要把棋子下下去:“有机的15块一斤确实便宜了”,这时就有点宫廷剧的味道了。就蔬菜水果而言,特供享受者和庄稼汉虽然同根,虽然往日里大家苦心入情,但是谈论这么一个芒果,就哗啦啦墙倒、宝藏毕露了。
    便宜这种需要参照物来比较个人感受的词语,突然出现的时候,要是没有一个新贵人新玩意补充进来,这一集台词就哑了。

    洁主持在这种时候,就起到了承上启下的过渡作用:“这便宜嘛,要看各位兜里人民币的是为谁服务的?”

    大家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收入也相差无几,但是,论其“便宜”,大家立马想到了各自的另一半影响了大家“便宜”感受的客观性,王姐姐嫁了机关夫,钱弟弟娶了企业女老板。但是,钱弟弟来撑孙妹妹:“有机不有机,不过一种噱头。坑蒙拐骗多了去,不差水果这一行。”
    王姐姐也是善良的:“就是呢,买水果是不能看卖相的。那种光鲜亮丽的,不是打蜡的,就是大棚的。真要买到好的,还是要乡下土特产好。”
    孙妹妹不响。
    这钱弟弟和王姐姐想超越阶级属性来求亲和平易,是需要修炼再修炼的,因为一不留意就抱团,像奶粉罐头底里的结块,又甜腻又让了看了想刮一刮。

    王姐姐的罐头里这样的结块比比皆是,比如:“我只穿300以上的衣服”,今天这句“有机的15块一斤确实便宜了”,此刻,就是奶粉罐头底的又一个结块。想刮一刮这结块的人,来了。
    来者赵哥哥:“买的水果都很贵吧,你这种女人付钱很爽快的,我最烦我老婆去拼各种店庆年中庆,不要钱似的,人多的不得了,太受罪了。好东西就该不打折的。”这话是好汉张飞的口吻,而且还有人会来聚义的。
    钱弟弟果然又来接应:“是啊,我听说北京有人提议出租车只有涨价,让人打不起的,才能缓解交通压力。就是这个道理。”
    王姐姐更来劲了:“我老公才不管打折不打折,需要的时候,就冲进店里,拿下几件,赶紧走人。我上次在店庆的时候,顺手帮他买了件衬衫,是雅戈尔经典系列的,还被我捡了个大便宜,只卖400多。”

    结块的奶粉罐底是忍不住要刮一刮的,但是,不是个个都愿意当面刮的,有的人是转背回家去刮,要求提高家庭地位:“我们同事王大姐,都不穿300以下的衣服,以她的为人谦和,说这话肯定打过折扣的,你看你老婆我多么不物质,多么贤惠,别到外面去乱七八糟,听见吗?你要对得起我才行。”说这话的是不是只有孙妹妹,也不一定。
    有好汉对物价造反起义,就也有人要拆台的,但多数也是转背回家去摆逻辑、现质疑:“可能吗,就她那么点工资,别忘记她老公是机要秘书,没有灰色收入,怎么可能?说她老公多么好,多么不应酬,我是不相信的。”
    大家只在宽泛的河流里泛舟赏春,不会同乘舴艋舟,更不会踏浪行歌。
    办公室没有同类,没有同伴,只有同事。八年的壕堑都是血泪冰砌,人人心中一堵防火墙。偶尔同声相求,并不意味着盟友,只是各自好脾气好身段。
    所以,陶英和洁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是临水自照,不意味着要发出回声。

    谁知道哪句不得体的话,明天传到领导那里去了,个个都有温良无辜的大眼睛,个个又长着打小报告的鼠眉猫嘴。可以中南海,也可以地沟油,还可以庆帅哥,这些都是最可以同乐狂欢的时刻。但欢愉不可太多太频繁,为了长久的安宁。所以,刻意寻欢之人,令人钦佩。八年抗战,忽得良将。陶英对洁难免另眼相看。

    陶英对于另一个安全的话题,洁的高血压,没有再提,仿佛如此,太有刻意联络拉拢的贱意。
    课间,洁会在走廊里甩一甩胳膊,轻轻地转动姣好身体,底下是轰隆隆行进的出操队伍。以前,陶英总觉得大家也像自己一样认为洁做派太生猛:你不会挑一个学生不鱼贯拥挤的时刻吗?如果对着上课后清静的校园草木舒展身体,岂不是更身心愉悦吗?

    从庆帅哥绯闻主讲后,陶英忽然领悟到洁不是一个做作的人,她甚至有点率真自我。想动弹就动弹,不讲情调的人,有着随遇而安的魄力,令人尊敬。从作业堆里爬到走廊群落,看不见乱哄哄,也无所谓有没有同伴。习惯孤独的人,甚至有点英雄的味道。陶英想想自己晨练不也是这么独自行动吗?

    理解了别人,等于升华了自己。就好像怀孕的女人,忽然发现了满街的孕妇,同时催生了自己更多的爱心觉醒;就好像装修进行时的牢骚和得意,可以与任何一个人对接,同时自觉成了“避免他人走歪路”的先驱者。

    所以,不必奇怪,陶英和洁再也没有提起过庆帅哥。余烬岂可再燃。庆帅哥的婚姻,他和阿花史前化石般的苦恋和此段悬疑剧般的新恋情,只是陶英探索注目洁的碳十四而已。

    自从陶英对洁留意起来,洁绝对不仅是传播绯闻的高手。
    上课铃响前,洁就会发布预告。
    “啊呀,又是3班的课。他们班那几个捣蛋鬼们,你一摆苦瓜脸,他们就笑。”
    这种话接龙是有难度的,好在她们默契曾会,陶英从作业本里抬起头:“你赶紧去卖笑吧。别苦瓜脸,害自己长皱纹。”
    洁听了,鬓角的纹理都呼应起来:“好吧,我去出台了。”

    陶英常常觉得,婚姻之所以会逐渐索然无味,就是因为习惯平庸,自忖安全,幽默感退化,自己的腰身就是这么懒散粗大起来的。
    现在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高手,陶英一并对自己侬纤合度的腰身都有了模糊的信心。

    下课铃响起至多三分钟,洁必定打道回府。经年累月的主动或者被动敬业下,提早去课堂如果还不是敬业的表征,那么拖课几乎是所有人怜惜时光的方式。而洁,相对来说,是最遵守天然规则的一个:铃声就是命令。

    就冲着对洁如此坚守底线的敬意,陶英很多次想发挥自己的推拿手艺,帮连续3节课后颓败的洁按摩几下肩膀。但是,她都忍下了,不到洁喊累喊得厉害,好比鼓号声还没接收到,她是不会上阵的。在大众客厅,公然勾搭的小团体,是不道德的。尽管陶英已经在想象中,好几次把看上去脸庞肿胀、胳膊垂耷的洁当成牛皮鼓面,擂了又擂。以后再说吧,否则要后面漫长的同事时光干燥地闲置吗?

    陶英也很少和洁单独相约去食堂吃午饭。就像青春期的聪明女孩,是不会单独和一个男孩子约会的,她只跟一群男孩子女孩子一起玩。陶英要么一个人去,要么和一群人去吃饭。不和谁特别亲近,也不和谁特别破脸。

    有一次,在广场花坛上,大家发现了一块新树的圆圆的牌子:“限速20,违停锁车”。
    一致对上开炮:“我们学校号称的青春广场,就这么一丢溜地,怎么可以乱停自家小车呢,是该罚。但是这句子太生硬。领导做惯了,就这语气。”
    “请不要停这里。”
    “没用的,中国人的素质摆那里,犯罪成本不高,没人会当回事的。”他们枪打中国人,不打本校开电瓶车或者私家车违停的同事。
    “违停是要做出规定,但是你不能以错制错啊。把人家车子锁了,这算什么,万一有个急事呢。”陶英听见洁的声音,穿越晴空,浇透中午干燥的花坛。
    王姐姐孙妹妹赵哥哥钱弟弟,还在叽叽呱呱,陶英也呱呱叽叽,但是陶英觉得空气似乎有点不一样了,这聊天能种绿色蔬菜了。

    同一个办公室,总有人生病生孩子或者出去学习,要相互代课、出试卷等。但是不可能互相还齐全。稍微能干一点的,自然能者多劳一点。陶英这样的“好好先生”,当然领到的“重担”会多一点。
    这种时候,陶英最讨厌别人说话夹枪带棒。好话最能驾驭她:“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做,确实是因为你细心负责,你做我才放心。辛苦你了。”她也就常常被吃定,尽管背后牢骚要发,好在被肯定被认同的劳累里,是预埋了这样甘甜回味的。
    如果你贬低他人来肯定她:“孙小妹做这个事情,看看样子都不像。还是你来吧。”陶英就会起心:“指不定,你在别人那里也这么说我。我看看样子也是不像的。”虽然陶英最后都会投诚,但是肚里官司是有输赢的。她认为自己是一败涂地,吃了这样的大亏。

    自从二胎放开之后,对尝鲜者的内部具体政策没有明示出来,隔三差五保胎一下,或者高危人群需要找医院仪器多验证几次数据、觅得较多定心丸,孙妹妹就成为这一领域寻求单位福利的开拓者。
    凡能主动示弱者,如孙妹妹之楚楚动人“幸亏有你,能帮我代课一下。人民医院的B超特别难排,不一大早去,天黑了都轮不到”,才是能征善战的好女子。
    陶英的心里住着的这个男人就努力语调温柔起来:“去吧。不就偶尔一节课嘛。”
    领导也来推波助澜:“孙老师的事情,辛苦你了。想来想去,只有你去代6班的课,家长才会没话讲。以后凡是6班的课,就委屈你了。”
    陶英一如既往地应承着,仿佛她粗大腰肢的包容度:“这么丁点的事情,教务处发个代课表就好了。”后半句被她咽下去了:“有必要副校长亲自来打招呼吗?”

    陶英一脸困惑地坐下来,头正要习惯性地埋进作业山,听见洁豁得一声拉开椅子,站起来,像一个闷气球被戳破一般的响亮。
    “啊呀,3班的捣蛋鬼们,姐姐我又要来卖艺了。”
    大家依然在嘻嘻哈哈:“卖艺不卖身。”
    “卖心不卖肺。”
    “奉献没商量。”
    “爱你考死你。”
    陶英正要低头吐出个什么句子来表示冒泡。
    洁不经意地走过陶英的身边:“你在被折腾的时候,折腾你的人,才有价值。”
    孙妹妹的请假,显示了孙妹妹的重要性。领导的亲自关怀,显示了领导的不可替代。陶英的被折腾,显示了对洁创作格言的重要性。

    本来,陶英以为洁是自己的花园小径,原来自己也是洁可以注目的风景。两个人都是对方可以挖掘的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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