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那天去火车站退票，说实话我心里很难受。说起来其实全都是自作自受，除了天气什么都怨不得。

但还是抱着一肚子的委屈把气撒给了妈妈。

说，都怪你。

然后，一个人坐在出租车后面。玩起了手机。

妈妈那时候看着我有些许苍白的脸色，和总是不红润的唇，以及无精打采的精神。一脸担忧的问着你最近有没有什么难受的，或者是还有没有其他地方难受。

我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唇色苍白，总是有点无力。这些像极了爸爸患的那种病。

我当时就想，如果真的是，妈妈会崩溃成什么样子。她怎么能再承受得动又一次的失去呢。

我是一个很自私很自私的人吧，为了自己的发泄，置妈妈不顾。很不好很不好。

所以那时候也有在想，万一真的是MDS。我大概会以为是爸爸要带我走了吧。

这一年让他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所以他要带我走了，去教训我。

记得小的时候，我曾经对电视剧里的绝症生离死别什么的完全不理解。我就想，如果是我得了绝症的话，那就自己偷偷自杀掉好了，长痛不如短痛，我自己也不用受病痛折磨了，家人也不会看着我一点一点失去希望而难过了。那个时候的价值观大概就是有什么挫折有什么痛苦干脆去死一死好了，就算课本里范文里有很多很多身残志坚决不放弃的例子，我还是觉得，死亡是最干脆利落和最舒服最解决问题的选择。

大概是从初三的时候开始，收到提前录取的通知的那一个中午，我记得天色阴沉像极了落榜同桌的脸色。我躺在床上，清醒得睡不着，听见爸妈在隔壁房间说着，主要是听见了爸爸的话，说一直没有想到原来我这么厉害。那个瞬间我突然就变得惜命起来，说起来可能是前十几年一直没有让我觉得自己有什么价值所以想到大灾大祸第一个选择就是无所谓的死掉好了。那个时候，妈妈还有爸爸，他们还有姐姐，死亡还没有在这个家里有什么阴影。所以长大以后第一次让我不想轻易死去的时候居然是一所现在看来并不算太好的高中的录取，或者说，是爸爸那一句从来没有听过的肯定。

可是后来的时候，我又会偶尔的会想起之前那个价值观。爸爸在生病的后几年，有时候整夜整夜的叹气，身体里有东西让他很疼很痛苦。我们都看着他难受，看着他一把一把的吃药，一袋一袋的输血，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就像他走的最后一天，昏迷到下午的时候心跳和血压都开始变化很快，一会儿高到好几百，一会儿又掉回了几十。我在旁边看着那台仪器一直哭一直哭，用手挠着他的掌心，看着那些数字想要告诉他太快了太快了要慢点跳，太慢了太慢了要快点跳，正正好了要保持着。我轻轻地挠着挠着，希望他能感觉到，希望有奇迹可以发生。我看着他，知道他很痛苦，可是还是不想让他走。就算是最后变成了植物人，也还可以陪着我们，知道他在那里。最后的最后，为了让从匆匆赶回来的姐姐见到最后一面，我看着护士给他注射了什么激素，为了让他再撑一会儿，撑着心跳撑着呼吸，撑着让姐姐再碰一碰他，说一说话。

我没有守到像电视剧电影里面那样那台机器滴的一下子变成了直线。姐姐看过爸爸以后，我们被大人从病房里拉了出来。其实我没有那么容易崩溃的，我只是在哭而已，我只是在难过而已，我只是舍不得他走而已。等在护士更衣室，听到不远处的病房中传出了声音。那个时候突然想起前几天陪爸爸输液的时候，看到一群人抬着一张盖着白布的担架下去，我害怕地捏紧爸爸的手，问是不是有人去世了。爸爸笑了一下说，没有，有人走了的话你早就能听到那边病房哭出来了。是啊，早就哭得不成样子了。你怎么说得这么对。

后来的几天，准备葬礼，安抚奶奶的情绪。看着妈妈坚强的负责起所有的事情。

妈妈信奉基督教，所以不按世俗的礼仪办葬礼，不磕头不烧纸，不收纸花只要鲜花。于是灵堂里都是各种人送来的鲜花花圈，多数里面都有百合花。于是灵堂里待了很多天的我，对于葬礼气味的记忆就是百合花的味道。往后每次去墓前看爸爸的时候也会抱一两束鲜花，每一捧里都有百合花。这个味道成为深刻的记忆。在后来去了北大以后，每次从三角地经过去图书馆的时候都会在那边的一家花店闻到这个味道，但是这个味道下每一幕想起来的都是爸爸的葬礼灵堂满室的鲜花，和下葬后鲜花堆在墓前，像春天一样的墓地，特别漂亮，特别特别漂亮。

其实在后来的时候才慢慢释怀，记得张晓晗写过的文字

“就算知道生活会溃不成军，最终还是放你走了，是因为我明白的，你撑得好辛苦。”

就算很舍不得很舍不得，但是还是不得不让你走了。因为看到你，撑的好辛苦。

撑过了我的高考，撑过了出成绩，像中考时候一样，你又一次开心的像一个孩子，向全世界炫耀我。可是我还是没能让你彻彻底底的骄傲，我的分数像擦边球一样尴尬，你走的时候还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录取。可是你还是逢人就夸你的女儿，相信我一定可以的，很相信很相信。

撑过了我不懂事的去找姐姐玩，然后在医生预言的三个月附近，没能撑下去，走掉了。

我有多不懂事呢，不懂事到明明妈妈说过，你只剩三个月了，我却还置若罔闻。我想啊，你都走过这么多年了，除夕夜突然高烧不止；后期恶化成白血病以后流血流的止不住；一天几乎不断的高烧；血色素低的时候嘴唇发白又发黑。这些你都撑过来了不是吗。我想当然就觉得，今天你不会离开我们，明天又会变成今天，每一天每一天，你不会离开我们。所以说猝不及防啊，直到那天凌晨那个早上，我都没有想到过，一丁点念头都不会有。

在你生病的前几年我总是会做噩梦，梦到你不要我们了，你走了。那些梦光怪陆离，有的是在奶奶家的房顶上面，你突然就说要走掉了。

可是后来看着你慢慢的，输着血吃着药，偶尔会有难受，但是一直在。所以慢慢的不再想了，不再去给自己做失去你的害怕的准备。

后来从墓地回来的时候，姐姐看着你的遗像，忘记了是谁说，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只回来了一张照片呢。那一瞬间，哭了好多天，疼到受不了的眼睛又涌出了泪。

那个总是在说我不好，却又会因为我特别特别开心的人。

那个小时候买给我整套西游记葫芦娃叮当猫快乐星球还有好多好多各种书各种动画片的人。

那个总是心软软答应我要求的人。

那个和我一起看球的人。

怎么就只成了一张照片呢。

今年姐姐还问我今年怎么不看球了，在我们家里的群里。我说回家家看。

然后退出去点开了姐姐的头像说：因为没有人和我一起看了。

一下子嗓子酸疼。

这一年真的让你很失望吧。

过的很不好，像之前写过的那些。想要和你分享的事情，害怕你看到的事情。

离你走已经一年多了。可是想起来那一天那些天还是会很难过。

其实有想过，如果你还在的话，我一定可以比现在更好吧。毕竟，是一直想要让你骄傲的人；可也是一个很软弱很没有自制力的人。

那一天和妈妈聊天，问她之前谈恋爱的时候怎么就认定是哪一个人，好好的一直走下去了呢。你知道妈妈说什么吗。

她说啊，其实到后来的时候发现其实你们两个兴趣什么的都不是很像。可是妈妈说她年龄大了，都26岁的老姑娘了。就这样过吧。

她说没想到结婚前不是很搭调的人，结了婚以后也慢慢的过下来了。

她说其实虽然两个人兴趣不同，但是你爸爸人品真的没问题，是很好的人。

她说就是没想到到这个岁数了他居然来了这么一下。

吃着饭的我低了低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其实我在以前都一直以为，你们两个，就是简单的相亲，没有所谓的爱情，是后来的婚姻给了彼此叫做亲情的羁绊。

但是去年你去世以后我会奶奶家，翻到放着你以前大学课本的柜子。看到里面有一沓信，不多，但是也有不薄的一叠。保存着好好的信封，上面写着妈妈当时工作的地址。

我抽出一封信，是妈妈当年写给你的信。

是矫矜的小女儿语气。说着想你的话，但是害怕你觉得她不成熟。落款是，你的萍。

那个时候，我才终于知道，原来你们是有爱情的。

而且你是妈妈的初恋。

初恋是自己的结婚对象，而且如果不是天公不作美，是可以一直走到白头绝对没有问题的对象。

所以我后来的恋爱观的建立和怀疑，大概都是来自你们的吧。

从最初的不曾怀疑喜欢自己的人和自己喜欢人的能力，到后来，越来越戒备，越来越鸵鸟。

如果你在的话，会不会和我讲男孩子的事情呢。一定会的吧。

突然想到，我似乎和妈妈有点像呢。是个很可以妥协的人。如果有人真心对我好，我可以和他一直走下去，不管兴趣合不合。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遇到过像爸爸你这样的良人。很遗憾，很鸵鸟。

要是你还在，该多好啊。

这是你不在的这一年，遇到的大大小小，好好差差的事情的时候，在我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念头。

有你在，也许会不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