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托尔斯泰海洋般广阔的著作,还没有哪一位女主人公像安娜.卡列尼娜那样光彩照人。她的高贵典雅、善良热情、丰富敏感、真诚自然,以及声音的甜美圆润,神态的半娇半嗔,眼睛的光芒四射,体态的婀娜性感,风韵的令人心醉,这一切,都达到了美的巅峰。
为了塑造这个上流社会的美女形象,托尔斯泰把他生命中遇到的最美丽的女人--玛丽亚从记忆宝库中挖掘出来。玛丽亚是普希金和俄罗斯第一美人冈察洛娃的女儿,她有着雪白的肌肤,高贵的风度,优雅的气质,晶莹的眼眸,黑色的长发像翻滚着浪花的瀑布一样流泻下来。托尔斯泰在图拉的一个舞会上邂逅了美丽动人的玛丽亚,大为惊艳,于是细心地研究了她细微的特点,将她的外貌、风度和气质搬到了心爱的女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身上。
《是谁将安娜.卡列尼娜推下了人生的站台?》
托尔斯泰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安娜.卡列尼娜和她的悲情人生,字里行间不吝对这位独特女性的赞美。许多读者因此认为作家对安娜的人生态度是支持与同情多于批判与谴责。然而耐人寻味的是,他却选用了《圣经》中的这句话作为卷首题词: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对此,他曾非常明确地告诉友人他想用这句话表达的思想:“人们所做的坏事都有其痛苦的结果,这不来自于人,而来自于上帝。安娜.卡列尼娜就亲身体验了这一点。”
很显然,托尔斯泰在理性上否定了安娜.卡列尼娜和她的人生选择。
出走--为了一个男人的爱情
有人说是以卡列宁为代表的俄罗斯上流社会的虚伪、自私、残忍地逼死了安娜.卡列尼娜。事实上,无论是丈夫的自私冷漠还是交际圈的残酷无情,安娜在踏出家门与他人私奔的那一刻,就已了然如胸。对于家庭而言,安娜无疑是个罪人,婚内出轨还有了私生女,丈夫大度地宽恕之后又公然与情人出走。这样的狗血剧情即使拿到今天也为世俗所不容,更何况是两个世纪之前的上流阶层?
家庭、地位、儿子、名声,她情愿放弃,她之所以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就是为了“爱情”,为了一个男人的“爱情”。
一颗心遇到一颗心?
安娜不仅外表上有着无与伦比、令人心醉的美丽,内心更有一个热烈丰富、超凡脱俗而又诗意盎然的世界。她内在的丰富、深沉、独特、美好需要一个同样丰富、深沉、独特、美好的灵魂来发掘、欣赏、珍惜。那么她遇到这样的灵魂了吗?
法国著名影星苏菲.玛素在被问到是否因为美丽而收获更多的爱情时,有一番非常睿智的回答:“爱是一颗心遇到一颗心,而不是一张脸遇到一张脸。”
《是谁将安娜.卡列尼娜推下了人生的站台?》
让我们来读读伏伦斯基的“心”。
伏伦斯基,作为一个风流倜傥的上流显贵,初期对安娜付出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为了她,他不惜放弃功名,甚至不惜放弃母亲的财产,为了她,他蔑视世俗舆论,为了她,他毅然与她私奔到欧洲,甚至,为了她中途的悔过,他不惜开枪自杀!
在一段男女关系中,某类男人热衷的是狩猎的乐趣,他所能体验的快乐程度与狩猎过程的难易成正比。如果把安娜比作一只美丽的麋鹿,伏伦斯基堪称一名高超的猎手。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重重迷障--位高权重的丈夫,乖巧可人的儿子,冷酷无情的世俗,与其说是障碍,不如说愈加激发了狩猎者的兴致与豪情。而一旦猎物捕获,迷障解除,闪电般的颤栗狂喜过后,留在猎人内心的却是莫名的失落与空虚。
不妨来看看他们在经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同居生活之后,各自的心理活动。
蜜月期一过,在安娜一次醋性发作之后,伏伦斯基曾有这样的一段心理独白:
“他曾几次三番对自己说,她的爱情对他真是幸福;可是她爱他,就像那种把爱情看成生活中至高无上的幸福的女人所能爱的那样,而他现在比起从莫斯科一路跟踪她来的时候,离开幸福却要远多了。当时他认为自己没有得到幸福,但幸福在前头;现在呢,他觉得最幸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已经完全不像他最初看见她时那样诱人了。无论精神上,肉体上,她都不如从前了......他望着她,好像望着一朵摘下已久的凋谢的花,他很难看出它的美--当初他就是为了它的美把它摘下来,而因此也把它毁了的。”
不得不说,对于这个彼得堡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而言,安娜的爱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之重。相对于他的轻,她的情感份量太重,重的让他难以自由地呼吸......
做为“一朵被摘下已久的凋谢的花”,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失去了曾经的光鲜亮丽,那么被无情地遗弃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聪明的安娜痛苦地预见到了这一点。这才有了她一次次地貌似无事生非地“找茬”和质疑。
再看看二者对‘爱情’的态度:
当安娜得知丈夫又一次拒绝了离婚申请时,她恼火地对遮遮掩掩的情人说:“明确不在乎形式,在乎爱情!”
而这个男人作何反应呢?
“天哪,又是爱情!”他皱着眉头想。
爱情,在安娜内心重如生命,而在这个男人心中已轻如敝屣。
爱的幻灭--安娜之死
安娜,这个可怜的、柔弱的、遍体鳞伤的猎物,当她矛盾重重地抛夫弃子,背负起人间所有的冷眼和骂名,义无反顾地投身于猎手怀抱的时候,她渴望的是更多的理解、怜爱和温情。然而,她得到的是什么?从他的日趋冷漠的眼神中,她读到的是后悔、厌倦、疏远、嘲讽。她窥视到了情人最隐蔽的内心世界--“他在我身上追求的是什么呀?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满足他的虚荣心......他从我身上得到了一切能得到的东西,如今再也不需要我了。他把我看作包袱,但又竭力装作没有忘恩负义......他爱我,但爱得怎么样?热情冷却了”,然而出于道义,尤其两人已经有了一个私生女,又在上流社会闹出那么大动静,“他知道,他同她的关系却是再也割不断了”。对他而言,责任大于爱情。
《是谁将安娜.卡列尼娜推下了人生的站台?》
“我在爱情上越来越热烈,越来越自私,他却越来越冷淡,这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真是无可奈何。我把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我要求他也更多地为我献身。他却越来越疏远我。我们结合前心心相印,难舍难分;结合后却分道扬镳,各奔西东......要是他并不爱我,只是出于责任心才对我曲意温存,却没有我渴望的爱情,那就比仇恨更坏一千倍!事情就是这样。他早就不爱我了。爱情一结束,仇恨就开始。”她甚至想到了“我们投身尘世就是为了相互仇恨,折磨自己,折磨别人......到处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最后一刻,“她看清了人生的意义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是的,我很烦恼,但天赋理智就是为了摆脱烦恼;因此一定要摆脱。既然再没有什么可看,既然什么都叫人讨厌,为什么不把蜡烛灭掉呢?......一切都是虚假,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罪恶!”
当她站在擦身而过的火车旁时,终于明白了她应该怎么办--“那里,倒在正中心,我要惩罚他,摆脱一切人,也摆脱我自己!”
“死现在是促使他恢复对她的爱情、惩罚他、让她心里的恶魔在同他搏斗中取得胜利的唯一手段。”
失去才知拥有的珍贵。安娜想用赌命的方式让频临死亡的爱情涅磐重生。这是是卑微的一赌,绝望的一搏,卑微绝望到甘愿身心俱碎!
《是谁将安娜.卡列尼娜推下了人生的站台?》或许是出于悲悯,托尔斯泰不忍让他的女神被情人抛弃地那样决绝、彻底,所以安排了伏伦斯基在安娜自杀之后痛不欲生、甘心求死的情节。安娜之死,确实一度刺激情人死灰复燃了对她的爱情--当然,书本与现实是有落差的--安娜之死在现实原型中远比这个残酷的多。
安娜的原型取自于托尔斯泰邻村的安娜.斯捷潘诺夫娜.彼洛戈娃。她曾是一个地主的情妇,后来地主移情于女管家而将她无情地抛弃,在和情夫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之后,她投身到火车车轮之下,躯体被轧成两半截。托尔斯泰曾骑马亲临现场,那血肉模糊的惨烈景象令作家深受震动。后来作家不但让自己的女主人公以彼洛戈娃的自杀方式了结一生,而且还把彼洛戈娃的名字--安娜用在了女主人公身上。
不得不说托尔斯泰对人性的复杂刻画的入木三分。他没有把伏伦斯基简单地描述成一枚始乱终弃的人渣,像现实中那样。他笔下的每个人物都血肉丰盈,爱恨交织,黑白兼容。这就不但需要作者有着高超的艺术手法,更需要作者对生命的复杂和人性的多变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与宽容。
爱恨无常--不要让他人成为你的惊涛骇浪
毋庸置疑,伏伦斯基最初对安娜是有着相当深刻的爱情的。然而,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爱情,也需要成长。爱恨无常,不能壮大成长,则必日渐消亡。
龙应台说过这样一段话:你需要的伴侣,最好是那能够和你并肩立在船头,浅斟低唱两岸风光,同时更能在惊涛骇浪中紧紧握住你的手不放的人。换句话说,最好他本身不是你必须应付的惊涛骇浪。
伏伦斯基确实曾经和安娜并肩立在意大利的船头,浅酌低唱两岸风光。那是一段短暂的蜜月时光。可回到彼得堡以后呢?安娜是被独自抛弃在世俗的惊涛骇浪中,苦苦挣扎!上流社会对与人私奔的有夫之妇安娜无情地关闭了大门,伏伦斯基却轻松地放开了安娜那在绝望中痉挛寻觅的双手,独自潇洒地游弋于上流世界的灯红酒绿之中。
安娜需要应付的惊涛骇浪太多了,丈夫的仇恨与报复,儿子的疏远与隔离,社会的冷酷与敌视......但是这些,都未能杀死自由而坚强的安娜,置安娜于死地的,是情人那双熄灭了爱情火焰的眼睛和一颗渐行渐远的心。
她以为她可以用她在尘世中所拥有的一切--家庭、儿子、地位、名声来交换爱情,伟大而神圣的爱情。可是爱情,却像高高悬挂在天边的那道彩虹,光芒万丈地点燃了雨后的苍穹,倏尔消散地无影无踪......
世间所有的幸福和快乐,一如爱情,“就像一层晨雾,我们只能从远处看到它,一旦走近,它就消失不见了”,叔本华如是说,“我们不应该以痛苦为代价去购买快乐,那样就会为了否定而虚幻的东西付出肯定和实在的东西。”
以失去家庭和名誉的代价去追寻虚幻的“爱情”--安娜.卡列尼娜踏上的是一条破釜沉舟的不归之路,以爱之名。
爱情是美好的,然而荣格的心理学说认为,美其实不是一种存在,美是一种消失。如果春天的花一直盛开,它并不构成美的条件。既然我们目送过梅谢桃开,为何不能接纳爱情的去去来来?遗憾的是爱情中的安娜抵达不了这个境界。
虚幻的‘’爱情‘’是真凶
是谁将可怜的安娜.卡列尼娜推下了人生的站台?不是卡列宁,无论他是虚伪还是残酷;不是上流阶层,无论其是自私还是公正;甚至不是伏伦斯基,激情的消退终不违爱欲无常之规律。
是“爱情”,虚幻的‘爱情‘’。
生活中不乏有像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这一类的女人,当然也有男人,风平浪静的家庭生活对于他们而言是何等‘死气沉沉’,压抑在心的“蓬勃生机”就像怀揣的一桶汽油,一遇到伏伦斯基或者罗道尔夫这样的善于“四处点火”的人,那被久久压制着的“爱情”火焰就会熊熊燃烧,直至把自己、把家人烧成灰烬。
这是一群加入了“爱情教”的忠实信徒,趋奉的教条是:“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二者皆可抛。”
他们忘记了历代先哲留下的箴言:“这个世界所能给予我们的最好东西,不外乎就是一种没有苦痛的宁静和可以让我们勉强忍受下去的生存。‘’
“爱情”--这“镜中花,水中月”,总是徜徉在偏离理性轨道的地方,闪耀着并不存在的永恒的幸福幻象,诱惑着安娜.卡列尼娜们飞蛾扑火、激情澎湃,最终扑倒在人生的站台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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