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已经连续下了两天的雪,一切都很白了,像冬季的荒野。
起初我还耐心地清扫,找出一切遮盖物来阻止这场雪覆盖我的一切,我的床、钢琴、黑白电视机、相框、茶杯等,我将刚落下的雪扫进桶里,当白色的雪装满了桶我便打开门把它倒在门口,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这扇门了,这一次打开门没想到是因为一场雪。可是终究徒劳,白雪自顾自地下着,虽不是大雪,但是两天来从未停过,屋内变得越来越白,我索性将遮盖物全部收了起来,白雪很快落进我的被子里,抹茶色的床已经换上了白色,黑白电视机上也已经平覆了一层白,雪还在飘在空中的时候是灰色的,经过电视机显示屏的时候,好像里面的世界也在下着灰色的雪,悄无声息的。相框因为负重已经从墙上掉落了下来,此时拯救是徒劳无功的,我任由它在跌落的地方被覆盖,杯子静止在桌上,也默不作声,安静地被填充。最后还剩那架钢琴立在床边,瞧它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按下一个低音键,它还支支吾吾地发出声音,我突然决定留下它。
我给壁炉点上了火,壁炉里尚未被雪沾湿的木柴一下子燃了起来,噼噼啪啪,屋子里有了些生气,我将钢琴上的雪清扫干净,推到壁炉旁,却也没有弹琴的兴致,我既然决定让它立在身旁陪着我,我便也拿出一方地毯,在壁炉前清扫出一小块地方坐了下来,温度使得刚落下的雪即刻融化,雪却已经下得越来越大。我做些什么呢?只能看雪,看雪由空中的灰转为落地的白。
我已经快要适应这周遭的寒冷了,我想,我的血液大概已经流动得相当缓慢,我甚至能偶尔感受到它们行进时的吃力,像一匹老马拖着正在上行的车。这种缓慢使我变得十分有耐心,初到这个世界里来时,我只觉得它大,非常大,大到无力,没有人在,我想挣脱,我想跑、想逃,但我很快就知道这只是徒劳,我跑不了了,到如今我已经能够轻车熟路的在这个无人之境里穿行,我不知道要为自己感到骄傲还是悲哀,哈,我随即又想到,若是一个人谈到一件事物时,还能探究该事物的两面性的话,她可能还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起码她还有些许探索的乐趣没丢。
“砰”。
一声响切断了我乱七八糟缠绕在一起的思想藤蔓。这是从卧室传来的声音,我站起身来走进卧室,很快就发现了这响声的由来,卧室东边脚上的地板被积雪压得塌陷,积雪被带进了下面的地下室,我不禁佩服起这些积雪的力量。但事已至此,我走近这块塌陷地,心想着该用什么方法补救一下,我走得小心翼翼,怕再次发生坍塌,我摸索到塌陷地边缘,朝下望。卧室昏黄的灯光从这个丑陋的缺口照了进去,我看见了一团浅淡的黑色正躺下这个缺口下面,它看上去正在瑟瑟发抖,那是,他的影子。
这是他的影子没错了。他的轮廓,我在黑夜里最分辨得清,他的周身,总是在微微发着光。这个瑟瑟发抖的影子,肯定是他,可是为什么?
影子的出现使我慌神。我独居很久了,这里已经堆满了雪,我没有再出过这间屋子。
我搬来木梯,顺着坍塌口下去,将他的影子扶了起来,已经很轻了,我看得见他身子发抖的轨迹。我把他带进卧室,将他靠在墙边,快速地清除床上的积雪,换上新的被子,接着把他塞进了被子里,并撑了一把大伞立在床头。
被子掖好,他似乎缓和了些,我看得出来他在看着我,我想问什么,最终一言未发,我示意他睡一觉,他照做了,他看起来很疲倦。
我看了他一眼,回到壁炉旁,雪还在下着,很深很深。我想说说话,想打趣说几句笑话,或是再去扫扫雪,提着桶将雪倒到门外。可是我坐在那里流了一颗眼泪,眼泪掉在雪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凹洞。
我知道他的影子是来揭穿我。他虽只是躺在那儿,只是看着我一会儿。他就把我柜子里的孤独打开穿着了,他就把我自我治疗的注射器推进推出,他就把这场雪搅得越来越大。
我恨起他,更恨起了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困兽?为什么他割开的口子要自己去补?为什么他要在我皮肤上割开口子?他是不是不知道这样会疼?这么久的独居生活,我怎的还在渴望靠他人救赎?我怎么见到他的影子,还是觉得开心?
问得太累,我蜷在方毯上,眼睛睁着,再次打量着大雪,影子在沉睡。我不再想,雪花落得很美,轻旋婉转,落落大方,我突然很想念春天。
过了很久,窗外已经见黑,我想弹琴。于是起身坐在琴前,弹的是《Once Upon More Beautiful Days》,我很喜欢的曲子,曲子里真的有春天,只是是过去的春天。
一曲终了,他的影子已经坐在了我的身边,我抬头,犹自微笑了一下。
我说:“你觉着好些了吗?我们启程吧,我把你送回他的身边。”
他的影子没有动。
“我想顺带去找找今年的春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