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母亲的门前,我再一次仰头擦拭了眼角的潮湿,训练式地提了提笑肌。
“叮咚”声刚落音,母亲“来了,来了,来了——”的爽朗声便从门后传来。母亲能这样健康甚至强壮地保持在晚年,我由衷感谢上苍,感谢母亲。
母亲的水獭儿父亲拖开客厅的小木桌,把过年的小零食、瓜子袋一一打开。“唉,三囡不喜欢吃这些,她最爱吃我用沙炒的豌豆,还有前天我炸的猪耳朵片。你去,去把咱菜园里红菜苔摘来,三囡爱吃……”
多少年过去了,母亲还是像我肚里的虫,彻底知道我心心念念想吃的东西。她还是像这个家里的将军,只管挥动食指,让包括父亲在内的我们乖乖地听她吆喝了一辈子。
母亲大字不识,却经常让我们几个受了高等教育的子女敬佩她的智慧。她把菜园里摘下来的新鲜末豌往簸箕里一倒,“三囡,帮娘把末豌皮剥了,等下炒着吃……”
母亲的水獭儿我低着头,坐在她对面。
“在外面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要回来?”母亲压低声音,“是不是和别人闹别扭了?”她的眼睛已经浑浊,但还是有一股特别的力量。这股力量,仿佛穿透了我心脏的每个细小黑洞,最后精准地打在某个点。我还没有来得及整理,鼻子一酸,眼泪就扑嗽扑嗽往下掉。
她并不安慰我,起身拧开电视,又退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来,“不管你爱不爱听,娘还是要教育你几句。你就是自尊心太强,容不得别人说你半句。这做人呀,没有十全十美,犯错有人帮你指出来是好事。你呢,心胸要开阔……”见我眼泪珠子般掉进绿色小末豌筛子里,她自言自语起来,“不对呀!我家三囡一直心胸开阔呀!”
母亲的水獭儿有那么一阵子,我和母亲都沉默地剥着手里的豆子,只有电视机里赵忠祥解说的《人与自然》节目持续着。
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母亲的盘问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这一生,年龄不大,经历的坎却特别多。赤脚求学,找工作,工作,工作单位垮掉,再找工作,再考虑一段婚姻……人生像长途跋涉的旅行,每一道坎,我要调整到最强大的状态,才不至于窒息。这一次的倔强,只是我想更彻底地用文字记录生活。
母亲的水獭儿我错了吗?如果错了,我又错在哪里?
“快看!快看!”母亲停下手里的活,突然指着电视机,“你就是这个东西投胎,它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赵忠祥抒情的解说着动物界最能坚持的物种——水獭。水獭,是动物界最能坚持的生灵,它们一辈子,坚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建筑水坝,而且不断地修补完善。为了生存,它们不管到了哪里,第一件事情,就是筑水坝,这仿佛是它们一生都在坚守的梦……
“娘,它叫水獭。”“对对对,就是这个东西,娘怀你十个月,临产头天晚上,就梦见了这个东西。一开始有两只,有一只赖在我怀里,有一只慢慢游走了。把你生下来,果然是双胞胎,只是那个姐姐不肯来娘的怀里。你大概是怕娘伤心,就……”
母亲的水獭儿母亲看看我,她眼里满是温柔,仿佛我又成了她怀中的婴儿。
“水獭投胎有什么好的?到现在还没有过好一生,还要让你操心。”我试探地对母亲抱怨。
“那可不是!”母亲顿时目光清澈,“你看,毛主席的娘生他前三天,就梦见了太阳边有个神童,所以他是太阳神投胎。邓小平的娘生他前,就梦见了一只乌龟,人家都说他是乌龟精投胎。娘怀你,梦见了水獭精——”
母亲的水獭儿为娘的天真,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别笑,娘知道你也是神灵投胎!娘知道你一定不同寻常,娘知道你一定能成就大事,娘相信你有神灵保佑,任何时候一定能逢凶化吉!”
……
我相信母亲和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只是生产前的体虚多梦,她却将梦大肆渲染,用善意的谎言,在我落寞的岁月,编一个“神投凡胎”的故事,只为传递她给我最大的鼓励。
我又一次被母亲的智慧打败。——母亲的水獭儿,在母亲的“神化投胎”激励下,为了儿时痴恋的一个文字梦,泪中带笑地在中年时扬帆起航。
母亲的水獭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