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没活了,腰又扭了,正是农忙的季节,五尺高的人啊,转瞬就成了闲汉,端的是无耻。虽然往年也是一样,但今年的无耻更加的理直气壮些。高手在民间,抓了一副偏方,隔天就能扶着腰慢走,门前路的远征也能开拔了。
农村是讲辈分的,我的辈分又极低,出了门,哪怕是怀抱里的孩子,满眼的都是叔婶爷奶的,辈分再高的统以老太爷称之,否则光喊称呼也得半分钟。农忙人少,此时能在街面上的都是黄发垂髫,颇有桃花源的雅致,青壮如我,当然就是武陵渔人了。
如今的农忙早就没有了千百人挥汗如雨的热烈,故乡里,机器的应用让麦收彻底地沦为了稍带手的事。樱桃季的收获和苹果季的套袋交错在一起,才是此时最应景的忙碌。有钱了自然能够买到粮食。
隔壁家的老太爷早已年过古稀,除了有些稍稍的哮喘,身体矍铄得让我汗颜。拍一拍,肚皮就能波涛汹涌,羡慕起古铜的健康肤色来,自然是不遗余力的。见老太爷将一捆捆的麦子搬下车,在自家门口垛好,我便打趣:不是有收割机吗?还用受这个罪?
老太爷的声音沙哑:菜园子里种的,机器进不去,闲着也是闲着,就自己收了。老人弯腰收割的情形瞬间在脑中浮现,那是荒野中的唯一,没有急掠如火,却是不动如山,缓步向前,应者披靡。
隔天傍晚再出门,老太爷已经把麦子头对头的铺开两排,摆在自家门前路上,村村通工程的水泥路面正适合打场。老太爷手里挥舞着连枷,一下一下地打场,声音单调,却极富节奏感。
实拍图片嘭嘭的声音仿佛战鼓,瞬间将我的心神拉到一个悠远的战场上。在这个战场上,老太爷舞动连枷,孤军奋进,单骑斩将,麦粒滚滚,堆砌了老太爷荣耀的京观。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老太爷的神态已经化作了冠军候的丰碑。
嘀嘀的喇叭声打断了我的联想,回过神来,却见老太爷拄着连枷站在路边,一辆车缓缓地从他身前划过,优雅地如天边地飞鸿。归雁、戍卒又是一曲悲凉。
原本的连枷通体都是木制的,老天爷的连枷头用的废传送带的一截,提起来轻,用起来便,闪烁了农人的智慧。驻足的时候,连枷头还能随风微动,旌旗一般。而老太爷就是最后的旗手。
文人笔下的田园生活充满了雅趣,那个李子柒更是将这种雅趣的田园生活演绎得淋漓尽致,并借此得了与袁隆平老先生等同得农业推广大使头衔。如此得话锋里自然是有不苟同的意味。陶渊明能打趣草盛豆苗稀,更多的该是因为怀才不遇的落寞吧?以劳为马,以汗为缰的老农们渴求的只有土地里面的千钟粟。锄头、镰刀、连枷等等的农具,才是他们书写田园锦文的如椽巨笔。
车子走了,不带一丝的眷恋,老太爷又开始漠然地重复自己地劳作。连枷在仿佛是他手臂的延展,沉稳而有力地拍打着饱满地麦穗。连枷杆被摩挲地油亮,宝象俨然,落在专家眼中,绝算的上包浆完美的文玩。而老太爷只把这种文玩当工具,那些被打下来的,不值钱的麦粒才是他眼中的宝物。
新农机代替旧农具是生产力的进步还是精神力的退步,老太爷说不明白,他只是谨守着自己的连枷。在老太爷手中,这把连枷仿佛苏武的节杖,却不是用来寄托乡思,而是用单调到乏味的劳动来填充自己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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