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病
傻儿子叶小武躺在炕头的被窝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房顶的檩条。
他在发呆。
屋里没人。他已经观察过了,自己躺的枕头应该是荞麦芯的,贼硬。盖的被子是粗棉被。那个火盆,他摇了摇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炕桌也是那个炕桌。窗户是木棂的,外面都用纸糊起来的,外面的呼啸的冷风鼓得窗户纸簌簌作响。他偏过头,沿着炕沿向炕梢望去,有两个大木箱子,上面堆着折好的被褥。
他扭回头,檩条下吊着的一块木板,木板上有几个方方的纸包, 他知道,那是酱块子,明年开春要下酱用的。
这些他都知道,只是,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现在也知道。
比如,右手里攥的东西。
这只右手,自打得病之后,就没有再打开过。
现在,他把右手举在眼前,心里默念,打开。
右手的手指慢慢张开,他感觉到那个东西就黏在手掌中心,他把它举到眼前,没错,这是一粒金砂。
为什么自己知道那个驼队从哪里来?
为什么自己知道驼队的筐底会黏有金砂?
该死,头又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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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武坐了起来,穿上了自己的缅裆裤,又穿上了自己的棉袄。右手下意识地抓着辫子往后甩了一下,没错,这是金钱鼠尾。这个词儿,以前自己并不知道。
他趴在炕桌上,盯着那粒金砂。
自己知道驼队从比呼伦贝尔更远的地方来,是因为驼队里有个金发碧眼的大胡子。
自己知道筐底会黏有金砂,是大胡子跟人聊天的时候说过额尔古纳河和阿穆尔河,他们沿着额尔古纳河一路南行而来,在镶金边……该死,头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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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武还是盯着桌面上的金砂,“满洲三千里,金边黑龙江”,头不再疼了。阿穆尔河就是黑龙江,他们从额尔古纳河和黑龙江过来,就是说,他们是沿着大兴安岭西麓,额尔古纳河谷过来,他们休息的时候一定会黏到河沙,而黑龙江的河沙,抓一把就有金砂。所以,自己会去筐底去摸一下。
只是,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些?
“宿慧?”小武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个念头。
“生而知之?”小武无法肯定。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该死,头又开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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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武穿上了鞋子,这是靰鞡鞋,帮是硝制的牛皮,柔软耐磨,里面垫了靰鞡草,松软保暖。
小武走出院门,按照习惯左转,向东走去,小武要去干嘛?不清楚,以前的叶小武习惯,是走到法库镇的东头,镇子外大约两百丈远的有个土台子,蹲在那上面,望向东面。镇子里的人背地里都笑话他,看上去像一只有理想的猪。
今天,小武又走到了土台子上,不过,今天小武不是蹲着,而是站着望向东南方。
今天天气不错,法库镇南面一马平川,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停……今天是个大晴天……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只是这娇娆刺眼了一些,只盯着一望无际的雪原看了一会儿,眼睛就刺痛的厉害,仰天泪流。吸了吸鼻子,叶小武低下了头。
小武知道自己看的东边那里叫做边里,而法库边门外就被叫做边外。而边里,后世被称为满洲。等等,后世是什么?该死,头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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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觉得头晕,不舒服,他要回家躺会儿。
小武从土台子上走了下来,向家里走去。
正晕晕乎乎地走着,迎面一大群人拦住了去路。
定睛一看,是郎卫宁,郎式平的二儿子,他哥郎卫安据说是法库镇上的读书种子,魏老夫子说过可造之材,郎式平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郎卫安送到了铁岭银冈书院去读书,据说可以搏个锦绣前程。
郎卫宁带着五六个小屁孩,差不多都五六岁的样子。其实,小武也应该是五六岁吧。
郎卫宁凶狠地看着小武,说道:“傻子,今天份儿的裤裆还没钻过呢。”
……叶小武他想起来了,这家伙经常背着大人让自己钻他的裤裆,有时,趁自己正钻着的时候,还骑在自己背上,把自己当马骑。自己要是不肯钻,他就打,打完还要问自己服不服。为了不挨打,小武每次都很老实地钻他的裤裆,有时候被当马骑,也只能忍了。
只是今天,他们人那么多……,小武向他走了过去。
郎卫宁得意洋洋地笑着,回头跟那几个小屁孩在炫耀。
小武飞起一脚,正中他裆下,他捂着裤裆哀嚎着蹲了下去,咦,他脚边的雪地怎么黑了,哦,这家伙尿在裤裆里了。
几个小屁孩向叶小武冲了过来,他迎了上去。
这个拳头挥的好慢,叶小武抓住他的拳头,在上面咬了一口,他哭着抱着拳头躲开了。
这个居然会凌空飞腿,小武扯着他的腿,把他拽下来,摔在了地上。
还一个居然低头猫腰地冲上了要抱小武的腿,小武跳了起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腰上,他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小武回手捞起他的辫子,把他的脑袋扯了过来,在他额头上弹了好几个脑瓜崩儿,他疼的瘪着嘴哭起来。
小武站了起来,周围的还站着的两三个小屁孩一哄而散。
小武走到了郎卫宁的身边,拎起他的辫子,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呃,这句话,啥意思?连小武都不懂,更何况郎卫宁,不管它了,“麻溜地滚,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郎卫宁这次听懂了,带着虾兵蟹将狼狈而逃。
小武站直了身体,冲站在边上的人展颜一笑。
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比小武大,叫薄冲彪;
女的,也比小武大,叫邢巧玲。
薄冲彪他爹是铁匠,专门给周边乡亲们打造农具,给往来客商的马匹更换马蹄铁,生意很好,有两个学徒跟着他干活。他好像偶尔也做些骟牛骟马的活儿。
薄冲彪从小就在他爹的铁匠铺里帮忙,长得比一般孩子高大,力气也大,但是他不敢打郎卫宁,只能拉偏架,或者,跑回家里告诉小武老娘,可是小武又笨嘴拙腮说不出一二三来。
薄冲彪也是个嘴拙的,有一次作证小武被郎卫宁打了,被郎卫宁他二姨娘一顿抢白,害小武俩被数落了一通,从那之后,他要么拉偏架,要么只能站在边上看小武被人欺负。
邢巧玲他爹邢慎存,是佃户。早年从山东临沂还是菏泽那里逃荒过来的,人很老实,有木匠手艺,夏天做佃户,冬天做木匠,干了几年,攒下了几个钱,在镇子最东边盖了一间小房子,回菏泽讨了个瘸腿老婆,老婆虽然腿瘸,但是人很漂亮,所以,生下的女儿邢巧玲也很漂亮,大眼睛,双眼皮,鹅蛋脸。裹着用她娘的花布衣服改的旧棉袄,虽然两腮被户外的白毛风吹得通红,但是越发显得漂亮。
只是,小武问自己,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为什么对漂亮女孩子这么感兴趣?
薄冲彪和邢巧玲看着小武,像看到了怪物一般的眼神。
“小武,”女孩子都早熟一些,明显她抗冲击的能力强些,“你刚才一个打四个。”
“我要打十个。”这……叶问才会这么说,等等,叶问是谁?小武头又疼了。
“小武,你,你这是练过把势吧,你教教我好不好。”薄冲彪一脸兴奋。
我?我没练过。再说,就算会,我也不会教你,你又不会帮我打人。叶小武心里这么想。
但是嘴上却说:“你自己去撞树吧,你爹不是天天撞。”咦,怎么会知道这个?
薄冲彪脸色一下黯淡了下来,嘴里咕哝着:“那叫靠,不是撞。我爹他不肯教我,我自己试着撞过了,撞树撞得疼死我了。”
“你爹咋还不肯教你?”
“我爹他说他自己学艺不精,跟着他学,怕我学的歪了;还说学把势有屁个用,不如读个书,害我现在天天被魏老夫子骂。诶,不对啊,你今儿说话好利索啊……”薄冲彪看着小武,觉得有些奇怪。
“我以前不这样说话么?”
“不是,你以前,整句的话都很难说出来,说一半吞一半地,还结巴。”
巧玲在冲彪的胳膊上拉了一把,把他拉开,笑着对小武说:“小武,你别听他胡说,你跟以前一样一样的,没变。”
巧玲他爹,邢慎存,是郎式平家的佃户。因为种了郎式平家的地,所以郎卫宁经常把她当丫鬟一样的使唤,她不愿意,但是他娘为此还骂过她,说能给二少爷做丫鬟是她的福气,她不愿意就是不识抬举。她也是被郎卫宁欺负的人,冲彪很喜欢她,经常和她一起玩,小武又是和她一样,都是被郎卫宁欺负的人,所以,小武们三个人就经常在一起。
“我没变么?”小武不是很肯定,至少,以前经常被人打,今天,可以打别人了。
“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木木的,缺心眼!”巧玲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冷冽的北风中越发清脆,似乎可以在她家的墙上折返回来,再次敲击小武的耳膜。
“小武,我们去看萧大仙跳舞吧,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跳会儿舞的,”巧玲提议,“她跳舞可好看了。”
“娘们儿跳舞,有啥好看的。”薄冲彪嘟囔着,但是被巧玲白了一眼之后,他就放弃抵抗了,“好好,陪你去。反正我可以看二神练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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