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脸”披麻戴孝一出现在花奶奶葬礼上,大张村围观的小娃娃们,就像被怪物惊扰的马群,一溜烟往自个家中逃。她焦红皱缩的皮肤,兀自开了黑洞的鼻孔,弹棉花般嗡嗡嘤嘤的哭泣,没有换来旁人可怜的目光,相反,一束束鄙夷厌恶的“射线”向她聚焦。有好事者叫来她老公——那个粗暴野蛮的男人,他一边拨开人群,一边脱下溅满泥点的黑布鞋,劈头盖脸朝她打去。
“你个丢人贼!啥时候轮到你送终了?滚回家去!”鞋底子密密麻麻盖在她的头上,即便胳膊高高举过头顶,她依然招架不住,嘴里发出一连串旁人难以理解的声音。
“竹大强!住手!”村主任一声呵斥,他忿恨地丢下鞋子。
“燕子妈,起来吧!你想送花奶奶的心,我能理解,可出了五服不是亲戚,无缘无故的来送葬,怕对你家不好……”话音未落,“狼脸”口中呜咽,双手比划起来。
通过她大体的描述,主任弄懂了事情缘由——她的宝贝姑娘燕子,蹒跚学步时一头栽进路边的水渠,不省人事时,花奶奶用偏方把她救了回来;孩子出麻疹,高烧不退的时候,又是花奶奶熬了汤药送过来……她感念花奶奶的好,主动送她最后一程。
主任叹了一口气,背过手走向竹大强,“大强,你先回去,今个我做主,遂了燕子妈的愿,以后有啥事,我担着!”
“成,以后大队部腾间房子,让她自个住进去,我可不想白养个吃干饭的丑八怪!”竹大强若无其事地掸去身上灰尘,傲慢地抛出条件。
未待主任回答,围观人群中胖嫂率先冲了出来,指着竹大强鼻子骂:“你还是不是人?燕子妈多好的姑娘,跟着你遭多大的罪,你现在要抛弃她,先问问胖嫂我愿不愿意?”指责声纷纷四起,竹大强被一群妇女骂的找不着北,灰溜溜地跑了。
“狼脸”终于如愿,她严重烧伤的眼睑哪还流得出一滴热泪?干嚎着把花奶奶送走后,众人慢慢散去,独余她一人呆滞守在花奶奶家,空洞的眼神折射出悲戚与不甘,她昂着头,想问上苍,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是啊,她到底有什么错!
嫁给竹大强前,她原本也是十里八村能数得着、俊俏伶俐的姑娘,竹大强“突突突”开着拖拉机把她接到大张村后,她也曾度过一段甜蜜时光。白天竹大强在外头拉煤,她辛勤拾掇小家;夜晚,二人坐在小方桌前喝稀汤,还商量着等攒够了钱盖新房……突如其来的改变源于竹大强外出跑长途,那天,她正手忙脚乱照看襁褓里的燕子,个把月不见的他,竟领回家一个火红头发的外地女人。
六目相对时,痛苦和怀疑像一颗颗坚硬的石子,纷纷向她投来,“大强,这是谁啊?”明明看到二人十指相扣,可她还是略显多余地问了一句。
“这是余妹,她怀孕了,先住在咱家,你好生伺候着。”竹大强生硬地搪塞。
那个叫余妹的女人,丝毫不拿自个当外人,趾高气扬地命令她烧水做饭,掂起菜刀那一刻,砍人的念头在大脑里熊熊燃烧,情绪将要决堤的那一刻,组合柜后隔开的卧室床上,燕子撕心裂肺地啼哭着,她使劲推了那女人一把,跑进卧室,衣角带起的风,掀动衣柜上褪了色的“喜”字。小心包裹住哭泣的女儿,她准备永远离开这个伤心地。
那女人吃了亏,在背后叽叽哇哇叫骂,喜新厌旧的竹大强冲到她背后,使劲揪住辫子,准备来个下马威。
“噗——嗤”呛人的浓烟和凄厉的女声一起升腾,划破了幸福巷久违的平静,那个红头发女人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瓶硫酸,噌一下全泼在了燕子妈脸上……
自此以后,她烧坏了头发,烧毁了面容,竹大强和假怀孕的姘头进去蹲了几年,分道扬镳。她却似浮萍无依无靠,婆家不待见,娘家不欢迎,村里的小孩拿她当怪物,无聊的人在背后称呼她“狼脸”,渐渐的,村里人都忘了她的真名。她蜗居在狭小的房子里,守着小燕子艰难度日。
一声声哀嚎撕扯正午发白的天空,“狼脸”从头到尾没有害过人,没有犯过错,她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受到命运不公的惩罚?哭够了,小燕子胆怯地走到跟前,“妈,我饿了……”
“走,妈回家给你擀面条!”没有一丝犹豫,母亲的职责驱使她收起伤心,成为孩子结实牢固的城墙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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