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梦•廊桥

我的面前立着的是薰衣草，不知道什么时候紫色成了生活的地毯，于是脱下最喜爱的水晶鞋，光脚轻轻地慢慢地踮着。而在这一点一点的花香里，我闻到了多年前廊桥边的气息，那是少女长发上的花环，和一席旗袍的姗然。我终究穿过那长廊，从桥头走过那湾水月，蓦然回首，十三岁梦中的薰衣草地，阳光下回望着那来时的夜空。

——飘摇之梦

屋子里再没有时针滴答滴答滴答着提醒时间，提醒岁月的悠长，然而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都像船尾的水波细数着这年华。远心又回到了儿时的村庄，那个她第一次感受到浅照的地方，有百年的树木搭起的长廊，精雕细琢里的痕迹是先辈的目光。长廊串连了小桥流水人家，至于枯藤，一季过后仍难得惊喜的垂青；至于老树，夜里在热闹的人来人往中消沉，日头里更显沉默；而至于昏鸦，老早就迁了家不知去了哪。人家人家人家依旧沿着河流紧紧依偎，只是人与人和人垒起了更厚的墙，家门的锁更深更冷漠。

十三岁那年，远心常常看电视，那时候的电视剧还新鲜，可以看上一遍又一遍，这个台广告时间换个台继续，断断续续之间串联了整个剧情，一点不怕时间里的琐碎。那一年，远心最喜欢看的是《薰衣草》，于是尽管并不觉得薰衣草有多么吸引人的香味，但总是格外留意和它相关的一切。它来自一片优雅的国度，拥有最优雅的颜色，可以为年轻的心留一方愿景。可是自从十五岁离开村庄开始，薰衣草在她生活中的分量越来越轻了些。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记得外面的风雨，偶尔回到家中，打开窗户，怎么还依稀有雨点敲打着冷意，还是不知道需要多少日照才能将葛麻衣衫的霉点散去。有些心思还未成熟就已经开始怀念过去，所幸现在也不赖，十三年后，村庄还保留着曾经的风味，妈妈烧的菜越来越美味，过去与现在其实没有太大区别，怀念过去的原因也并不是现在不够好，每一个成长中的人总归对过去是有觉知的，而过去在今天的眼光里，好像总是温暖了许多，念念不忘，也可能是对现在的安慰。

“你回来了？”

远心抖抖然，听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啊，是你啊。我前天回来的。你学校啥时候放假？暑期还去蓉姥姥那儿吗？”

“真是的，往常回来总是大动干戈，生怕喊不醒别人。现在可好，几百年回来一次反倒不声不响了，你这是受打击了？”

“没啊，问你呢，蓉姥姥那儿还去吗？”

“去啊，难得村上还有姥姥懂那手艺，更难得我花样年华还喜欢纳个鞋底。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太奇葩，所以才有我这么奇葩的妹妹？”

“我承认你确实还蛮奇葩的，也亏了姥姥一大把年纪还要被你吵着嚷着，也真是奇了你了，小小年纪居然好这口。”

“切，未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呢，你懂啥？！”说着，一个大白眼就滴溜了过来。

“走开走开，爹妈心疼你，给你这么双扑闪的大眼睛，全给你毁了。别在我这闹，纳你的非遗去！”

“好好好，走了，鞋底都比姐姐的臭脸好看。”萄萄带着个白眼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大暑天的在河边总是比城里的水泥地多了些凉爽，虽然知了都是一样叫着夏天。小时候，人们总在太阳下山之后，赶紧把竹床搬出来，从井里摇上一桶清水一泼，再回去切个大红西瓜，刚刚好水干了，竹床上一坐，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唠嗑打趣着生活，远心和萄萄的童年里夏天还是很舒服的，没有空调又有何妨，屋外的小河哗哗的，萄萄的笑声零零的。那时候的夏天是个明亮的季节，而现在反倒多了些焦躁。萄萄快要高考了，她和远心性格截然相反，是个好动的姑娘，除了纳鞋底的时候，就没见她静止过一分钟，确实奇了怪了。萄萄从小学舞蹈，如今十六了，出落得婷婷，远心永远无法接受如此适合芭蕾的身材居然学了嘻哈。她想这姑娘总有一天要穿着自己纳的鞋子去跳嘻哈，还是尽量离她远点，会跑偏的。

远心就这么坐在窗口发了一下午的呆，在家里真是永远都觉得自己无所事事，虽然在爹妈看来，她还有一万本书没有看。然而，这一下午不也这样就过去了吗？这两姐妹真是无敌了，远心偏静，但是懒得出奇；萄萄好动，但是乖巧得很，自然在家挨骂更多的是远心，萄萄总是打趣她：“你呀你，总让我觉得我是姐姐，要是爸妈那样说我，我可扛不住，你这猪一样的心灵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和捉摸。”“你走开。”“我走开。”没办法，对于这样的妹妹，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这一秒糟心，下一秒没影了。无奈，叹息，笑一笑就过去了。

“下来吃饭了！！”炊烟收起，终于有饭吃了，在家的日子里饭总是让人等得捉急，每天必须死扛到五点半以后才能开始闻道人间烟火的气息，远心总是很无语，饭总是很晚，然而在饥肠辘辘等待的时间里还不让吃零食！然而，一向乖巧的萄萄偏偏从来都不听，照样吃，直勾勾瞅着远心仇恨的眼神，没办法，猪一样的心灵却十分害怕猪一样的身材。从来黄昏来临的时候，是远心怨念最深的时刻，这世界太不公平，既生瑜，何生亮！这小淘气真真叫人恨得牙痒痒。所幸，终于熬过了十八岁，再也不用在午夜梦回的时刻被突然砸下来的大笨腿吓醒还要斗争一番最后腰酸背痛腿抽筋的还是自己。成年的一大快事就是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块清静之地，可以发一下午呆。

可是，据说能让一个人回忆起这么多故事和插曲的，一定是生命中重要的人，那片回忆叫想念。不论走到哪里，远心还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