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意志是自由的吗?也就是说,我们的行为和做出如何行动的决定是听命于我们自己,还是事先被设定好的?如果你认为,这还用说,我的行为肯定是我自己的决策。那接下来你更要认真看了。
自由意志可不是一个小问题,它几乎牵涉我们所关心的一切,例如道德、法律、政治、宗教、公共政策、亲密关系、罪恶感,以及个人成就。可以说,在人类社会所特有的各种现象中,大部分现象的形成与确立都依赖于这样一种观念:在我们看来,每一个人都是独立自主的个体,具有自由选择的能力。
这是在西方宗教和哲学中存在了两千年并被不断争论了两千年的终极问题之一,到了20世纪末,这个问题也进入了科学领域。如今,科学已经给出了一些证据。
科学研究逐步显示,自由意志不过是一种错觉。
如果没有自由意志,那么坏人和罪犯就只不过是块没有校对好精度的手表,任何主张对他们实施惩罚(而非劝阻、改造,或者包容他们)的司法理念都会变得师出无名。而那些努力工作、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所取得的成功,也根本不值得称赞和鼓励。很显然,大多数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观点,因为它的风险实在太大。
三件杀人案
1.某青年,25岁,小时候饱受虐待。他故意枪杀了自己的女友,因为这个女人移情别恋,离他而去。
2.某青年,25岁,幼年时家庭环境非常良好,从来没有受过虐待。他故意枪杀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3.某青年,25岁,幼年时家庭环境非常良好,从来没有受过虐待。他故意枪杀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只是觉得好玩而已。”然而核磁共振显示,在他大脑的前额叶皮层(负责控制情绪和冲动行为的区域)长有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肿瘤。
我们一般认为:
在案例1中,长期的受虐经历以及突如其来的感情纠葛似乎可以减轻这个男人的罪行:这是一次激情犯罪,杀人者本身也受到过别人的伤害。
在案例2中,并不存在虐待的问题,根据其中的杀人动机,我们可以将这位杀人者认定为心理变态。
在案例3中,杀人者脑部的肿瘤在某种程度上彻底改变了我们的道德判定:鉴于肿瘤生长的特殊部位,这位杀人犯几乎完全不用为自己的罪行负责。尽管他的主观意图与案例2中的变态杀手如出一辙,但他却能出人意料地规避道义上的责任,因为一旦我们了解到他的主观情绪源自某种生理原因,即脑部肿瘤,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自身生理缺陷的牺牲品。
在以上案例中,造成这位年轻女子死亡的真正原因,无一例外都是另一个人的大脑状态及其相关的背景因素,但其中涉及的道德责任却存在不同程度上的差别。对此我们该如何理解?
其实,案例2和案例3之间的界限是很模糊的,这就是本书的主题,好,案子先放一放。
两个实验
第一个是生理学家本杰明·利贝特所做的著名实验,证明在一个人打算做出某个动作300毫秒之前,我们就可以通过脑电图的扫描,探测到大脑运动皮质区所产生的相应活动。
第二个是另一家实验室通过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扩展了利贝特的研究。根据实验要求,当被试看到屏幕上随机出现的字母时,他必须按动按钮,但他可以自愿选择两个按钮中的任意一个。研究人员发现,早在被试决定按下按钮的7~10秒之前,他的大脑中有两个区域就已经产生出相应的信号,这些信号显示出被试最终会按下哪个按钮。
另,有关大脑皮层的最新活动记录显示,在一个人打算做出某个动作的700毫秒之前,仅仅通过探测256个神经元的活动情况,就足以对他的动作进行预测,而且准确率达到80%。
我们总是感觉自己明确地主宰着自己的行为。但是,以上这些实验结果与我们的感觉格格不入。
目前看来,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在你想好自己下一步将要做些什么之前(此时,你似乎可以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下一步的行动),你的大脑就已经帮你做出了决定,然后你意识到这个“决定”,并且相信它是出于你的选择。
实验事实告诉我们:我们只是自我经验的有意识的见证者,我无法激活前额叶皮层的神经活动,就像我无法决定心脏的跳动一样。一边是最先引发意识思维的大脑神经活动,一边是意识思维本身,二者之间总是存在着一定的延时。
简单说就是,大脑神经活动早就做出了决策,而我们只是一个执行代言人或新闻发言人,不过,我们常常以为这是自己做出的理性决策。
再进一步,我们的实际选择都是先决因素的产物,而且这些因素的形成都与我们无关。
当你准备做出某个决定时,你不妨想一想它的现实背景:你无权决定自己出生于怎样的家庭,也无权挑选自己出生的时间与地点。你的性别,以及你大部分的人生经历,都并非出于自己的选择。你根本无法插手自己的基因结构和大脑发育。你的大脑所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建立在各种偏好与信念之上。这些偏好与信念根源于你的遗传基因和先天的身体发育状况,以及你与各类人物、事件和观点的交互作用。在你的整个人生中,这些偏好和信念被不断地灌入你的大脑,因此哪里还有自由可言?当然,尽管如此,你还是可以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但你的意愿又是从何而来?
三种理论
关于自由意志的讨论,当下主要存在三种主要观点:决定论、自由论以及相容论。
决定论认为,如果我们的行为完全是由外在因素决定,那么所谓的自由意志就是一种子虚乌有的幻觉,并认为我们就生活于这样的世界之中。
自由论者(与政治哲学中的“自由论者”没有任何关系)认为,人类之力可以奇迹般地超脱于客观世界的因果限制之外。
相容论者认为,决定论与自由论都存在漏洞,人类的自由意志与决定论所强调的现实真相之间并非水火不容。他们的主要观点是,只要一个人不受内外压力的影响,完全按照自己的实际愿望和意图行事,那么他就拥有自由。如果你在吃完一口冰激凌之后还想吃第二口,而又没有人强迫你这样做,那么这第二口冰激凌足以证明自由意志的存在。然而现实的情况是,人们往往认为自己拥有更大的自主权。我们的道德直觉,以及对主观能动性的良好感觉,都建立于一个日常经验之上,即我们的思想、行为都源于自己有意识的决定。
两个悖论
为了更好地理解上面的理论,本书导读的作者李淼先生讲了两个故事。
先说简单的:懒惰者悖论。
假设小明是一个强决定论者,认为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已决定不可更改了,他就会遇到如下的两难处境。
小明第二天要考数学了,他知道,他的考分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
他又觉得,如果晚上复习一下,他会考得更好,也许能及格,如果不复习,他肯定不及格。
那么,他到底是复习还是不复习?如果考分是事先决定了的,岂不是复习不复习都一样?
但是,从直觉上看,复习和不复习的结果当然会不一样,那么,复习或不复习是不是也是事先设定好的?
这是懒惰者悖论,很绕人。
再说复杂一点的:两个盒子悖论。
假设有一个全知者,给你两个盒子,A和B。A是透明的盒子,里面装有1000美元,B不透明,可能是空的,也可能装有100万美元。现在,你来参加这个游戏。游戏要求你选择只拿那个不透明的B盒子,或两个盒子都拿。
全知者根据你的行动决定是否在B盒子里放100万美元。如果你只拿B盒子,那么就在里面放100万美元,如果你两个盒子都拿,就不在B盒子里放任何钱。
如果你是决定论者,认为全知者已经知道了,你一定拿B盒子,因为他会在里面放100万美元。如果你两个都拿,你只能得到A盒子里那看得到的1000美元。
如果你是自由意志论者,你会这么推理:“全知者以为他自己知道了,如果他推测我只拿B盒子,就在里面放了100万美元,如果他推测我两个都拿,就不在B盒子里放钱。反正他已经决定了,并且不能改变自己的决定,我只拿B盒子要么什么也没有要么是100万美元,但如果我两个都拿,要么是A盒子里的1000美元,要么是1000加100万美元,反正比只拿B盒子多了100万美元。”
大家就这两种不同的选择争论得没完没了,因为确实每一种选择都有道理。相信宿命论的总有100万美元好拿,不相信的觉得自己总会多拿了1000美元。
发表这个悖论的诺齐克说,奇怪的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确定的选择,奇怪的是做出不同选择的人居然是一样多的。
其实并不难理解,不相信决定论的人相信因果律,认为既然全知者决定已经做了,就不能改变了。而相信决定论的人认为全知者把你所有心思和行为都预测了,你只好选择最好的结果。
几点启发
尽管自由意志问题现在争议很大,但我认为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在畅销书赫拉利的《未来简史》里,就讲到好几个生动的实验,证明人想自主选择是不可能的。其实,没有自由意志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从中我反而获得几个启发。
第一,不自由才有自由。你以为穿一件新潮衣服、把头发染成赤红就是你的自由?不是,你那是盲从。你买名牌、追明星,也都不算是你的自由选择。你只有真正知道不自由,才能深刻地体验自由。比如,当你情绪不佳的时候,你也许会埋怨自己的生活,但是,如果你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和举动之所以会如此糟糕,完全是因为低血糖的缘故。此时,你就释然了,获得真正的自由了,你只需要吃一块糖,就能够改善你的脾气。
第二,不自由带来豁达。回到杀人案中的第2个和第3个案例,按照本书观点,两者其实是没啥区别的,都是生理原因造成,只不过一个明显一个不明显。为了防止他人受到伤害,我们必须将罪犯投入监狱。这样做的道德理由非常简单,因为其他人会因此受益。然而,当我们抛弃自由意志的假象,则可以让我们专注于真正重要的事情。因为你知道,那些罪犯很可能是因为先天条件不好,就像工厂每一批产品里总有一定量的残次品;他们还很可能后天遇到的环境也不好,他们其实非常不幸。推而广之,当有人让你不舒服,你会少很多怨恨,变得宽容和豁达,更多时候你会反求诸己。
第三,不自由更要奋斗。再看懒惰者悖论,假如我是小明,我会怎么选?当然是复习。此时,决定论者一定会说,你复习这个行为早就在大脑神经里面形成了,并非你的自由意志。好,我承认。但我们此时要跳出自由意志是与非的圈子来看问题。是的,我的每一个决策都不是自由意志,但我知道不是自己的自由意志。与此同时,我知道,我的大脑会与环境遭遇,并把决策结果交给我。看出问题来没有?每一次我的行为都是滞后于我的大脑神经信号传递的,我服从于它,但是,大脑神经信号会随着环境的每一次反应而优化。那好,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大脑神经系统,但是我可以迂回,尽可能影响环境,让环境去影响大脑神经系统。听起来有点绕,这个道理是,在我知道没有自由意志的前提下,遇到天人交战,即使非常非常纠结,我都往好的方向努力。逐渐,就有一股来自环境的强大的反作用力,作用于我的大脑神经系统,进而改变它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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