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的颂歌：那不勒斯

我也没想到，意大利的第一站会是那不勒斯。

当我站在这片土地上之时，

那不勒斯湾的海风吹拂着我日夜颠倒，还未清醒的头颅。

那不勒斯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世纪。

希腊殖民建立了一座名为帕耳忒诺珀的城市。

帕耳忒诺珀是古希腊神话中一位海妖的名字，

住在西西里岛附近遍地是白骨的岛屿之上，

用天籁般的歌声使过往的水手倾听失神，

航船触礁沉没。

帕耳忒诺珀——

拗口的发音通过文字传递出历史悠远的回响，

深深浅浅地描述出那不勒斯迷蒙的轮廓。

帕耳忒诺珀——

那不勒斯的缔造者，

你甜美的歌声又想招去谁的魂魄？

我望着冬日明晃晃的澄澈阳光，痴痴地想。

作为目的地的车站

加里波底站 Stazione di Napoli Piazza Garibaldi

从那不勒斯中央火车出来，步行两三分钟，就能到1号线地铁的始发站加里波底站。

在很多城市，车站都是透明的。从机场或者火车站到达，坐着地下铁移动，终于到达目的地。走出车站的那一刻，终于构成对于城市的第一眼风景，而地下铁，只是移动中的一段空白，在脑海中成为空空荡荡的回音，但那不勒斯并非如此。

加里波底站由建筑师暨城市规划师法国人Dominique Perrault所设计。加里波底站强势地成为了旅人对于城市的第一印象，中庭中林立着东倒西歪的伞状空间结构，形成不稳定的动态态势。彷佛暗示着这个城市的雀跃、活力与自由。

错综复杂的扶梯让人想起《玫瑰的名字》中那个如同迷宫一般的神秘修道院。自然光从天而降，到达地下40米深处。

托莱多地铁站 Toledo Station

托莱多地铁站一度被称为“世界上最美的地铁站”，在对地铁站的设计上，估计没有哪个城市的用心能比得过那不勒斯。这个赞誉，给托莱多地铁站未免太小，那不勒斯应该共享它的荣光。

如同深海一般是浪漫氛围，由西班牙建筑师Oscar Tusquets Blanca设计。托莱多原为西班牙地名，也许是西班牙国王对那不勒斯的统治时期留下的痕迹。如今让西班牙建筑师来设计这个地方的地铁站，多少也是代表着城市还记着历史的情分。不管原意是否为此，我依旧喜欢这个故事所隐约表达的对历史的宽容态度。

空间由蓝白二色的马赛克构成，在圆锥形的天花中藏着144个LED灯如同呼吸一般变化着光线。从扶梯从下之上攀升，犹如从海底慢慢浮出海面。马赛克，出现在古罗马时期的地板上，出现的庞贝古城里。马赛克，也许是对那不勒斯这座城市而言最好的致敬。

历史总是百转千回

新堡 Castel Nuovo

那不勒斯的城堡，最美的角度是从海上看。一副巍峨不动、坚不可摧的傲世模样，任凭浪花拍拍打打，几百年就过去了。

到新堡的时候时间还早，还没到新堡的营业时间。守门人说，离开门还有5分钟，你们去喝杯咖啡吧——大概在意大利多余的一些琐碎时光能喝咖啡，也不算消磨。

那么就用这5分钟说说新堡的历史吧

新堡，顾名思义为新建之城堡。有新必有旧，新堡的建立取代了蛋堡的位置。同时也标志着统治者权力的转换。

新堡不新，始建于1279年，3年后完成，为法国安杰诺王朝统治时期查理一世，即那不勒斯国的第一位国王所建，为当时的统治者安杰诺家族的官邸。建筑师也是从当时的法国一同带来的，筒形高塔，周边环绕护城河，据说是典型法式城堡的格局。

但和所有的古建筑一样，在历史的风雨中很难保持空间的纯粹。建筑的内部的功能总是一转再转，体量新增或减少，修修补补，在历史中留在时代的痕迹——再经过几百年的风雨，新的也成旧的，伤痕也好，回忆也好，终于握手言和。

——或许有些也并没有。入口的地方有一座华丽的白色大理石门楼，和周遭的粗狂的灰华石色调格格不入。这座门楼被称为阿方索一世的凯旋门，建于1467年。城门上刻有浮雕，是对该家族的称颂，这项庆祝工作使用了不同的四五名雕刻家，中间的阿方索凯旋游行，顶部放置于神龛之中的四位神祗，底层门楼你内侧的士兵，铺天盖地的华丽纹样都是出于不同作家之手。

新堡到1815年为止，都是那不勒斯国王、阿拉贡国王和西班牙王国的官邸。如今是意大利历史文化相关的一些组织的办公室，也包括一个教堂和一个小的博物馆。

博物馆很小，沿着长廊一般的空间，一间一间，也许原来是作为官邸建筑时的寝宫。这座城堡，从外观上看非常巨大，但由于有一个大体量的中庭，真正的建筑面积反而很小。也是，建筑的尺寸是逃不开人体尺寸的。即使是国王，大概也不需要一个巨大的空荡房间来衬托他的孤独。房间连着露台，能看到大海，或蓝或灰的大海。

圣卡洛歌剧院　Teatro di San Carlo

那不勒斯皇宫、圣卡洛歌剧院、中心广场都在一个地方，离新堡也不远。圣卡洛歌剧院是欧洲还在使用的歌剧院中历史最为悠久的，现在依旧在上演着剧目。没有表演的时候，也作为古建筑容许游客参观。可以购买英语或意大利语的导览，不能自由参观。

给我们导览的是个漂亮优雅的意大利小姐姐，深棕色的头发蓬松地披散着，骨架轮廓很娇小，说英语的时候带着意大利的口音，总是不经意地卷舌，或者把词尾的g发出音来，long变成lon-ge。她在讲解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地盯着你，深棕色的眼眸。

她说了很多历史的故事，说哪里是国王的座位，哪里是贵族的；说更久以前这里没有座位，是个巨大的舞池，年轻人都盛装出席来这里社交；

她说，战火也未能让这座歌剧院停歇。

但我喜欢的话是她解释舞台额缘上的雕塑，其实是一个钟，现在还在运转。长着翅膀的时间之神指着现在的时刻，左右两侧是掌管音乐和舞蹈的女神。时间之神的左侧跪着一个女神，她请求着时间之神，看，音乐多美地动听，请你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饭后沿着那不勒斯海湾散步，能隐隐绰绰地看到远处的苏维埃火山。公元79年，大概两千年前，就是它的喷发摧毁了庞贝古城。有关庞贝古城，历史课里听了很多，怕冬日的古城太过凄凉，终究没有过去。在那不勒斯国家博物馆里，反倒看到很多活色生香的古城生活。

那不勒斯国家博物馆藏品非常丰厚——也可以说是过于丰厚，在古典艺术作品中时常陈列了现代艺术，让人不至于视觉疲倦。我很中意一些合成照片的小品，古代石膏像在现代那不勒斯的街头巷尾活动，其实真的是没什么艺术品味，也没什么艺术深度。只是觉得鲜活有趣，看维纳斯在水果摊讨价还价。这样的作品堂而皇之地又进了国家博物馆，放在古希腊时期的雕像边上，不免觉得可爱。

那不勒斯，确实是属于雀跃、活力与自由，法国建筑师Dominique Perrault在加里波底站的预言并没有说错，我心想。

从那不勒斯国家博物馆里看到很多黄皮肤黑头发的人坐在长椅上打瞌睡，意大利的下午，也是东京的深夜。从那不勒斯国家博物馆走出来，看到远处玫瑰色的天空，街道上两旁的椰子树，树的背面是或明黄或灰褐的斑驳墙面。

烟头和空的啤酒罐在路边零零落落，墙面上的涂鸦色彩斑斓，又被蒙上脏脏的色调。

我开始有点相信，确实是神话中歌喉甜美、身段妖娆的海妖创造了那不勒斯。这座城市，它是海妖的颂歌，脏而性感，危险而美艳。

彷徨后记

后来在佛罗伦萨的乌菲兹美术馆看卡拉瓦乔的《酒神巴库斯》，

醉意朦胧的俊美少年，虫蛀腐烂的花卉果实。

巴库斯的挑逗和温柔浓得化不开，多情精致而糜烂颓唐。

我读着画幅边上介绍卡拉瓦乔的小字，

画家和人打斗，负伤死在了那不勒斯的小旅馆里。

那不勒斯——

帕耳忒诺珀所建造之都，

卡拉瓦乔的终焉之地。

在那不勒斯湾温暖的海风吹拂下，

在玫瑰色天空的瑰丽包裹下，

画家该是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