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与阳

应该是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了，记忆中的我很小很小，牵着母亲的手去乡下的老宅，去看望年迈的外公。

老宅被淹没在周围的一栋栋新建的三层小楼里，门前被挤成的窄窄巷子再也照不进阳光，潮湿的青苔爬上了古老的青砖，砖石上的雕刻仍然倔强的抬着头，我摸着走过，好像摸到了两百年之前的粘腻的时光。

外公家再也不温暖了，我想。

母亲似乎待着有些不耐烦，与外公谈了一会便要走，幼小的我要求留下陪伴外公。

记忆中我是很高兴的，我喜欢外公家会嘎吱响的躺椅，喜欢雕花的八仙桌和木床，喜欢供桌上袅袅的线香，喜欢灶膛里跳动的红色火焰，喜欢晚上厅堂里的黄色灯光，喜欢老宅，和外公。

但是外公好像不是很高兴，他挥舞着双手，板着脸不看我，极力让母亲一并把我带走。

过程如何记不清了，最后的结果是我如同来时一样，牵着母亲的手踏上返程的路。依稀记得出门之前，外公低声的说：“你以后会明白的呀，陪你妈在路上聊聊天吧。”

没能留下的事实让我郁郁寡欢，外公说的陪母亲聊天，也根本没有心思，倒是母亲一直在找话题，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

母亲说：“看看你右边罢，那一片是菱角，我小时候坐着脚盆去摘呢，结果一不留神脚盆翻了，吓的我要死，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了。”

我抬抬眼皮，敷衍的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话。母亲倒不以为意，继续走着找她认为的新鲜玩意儿。

“这个野月季，花开了只有单瓣，虽然长是长的不好看，但是枝条可以吃，甜的来着，不过要嫩的，没开花的，这个有点老。”

“我做姑娘的时候，我记得我来这边摘过百合，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喏，这个月季比较嫩，你吃吃看。”

“还可以吧？你好小还要抱着的时候逗你吃过，你尝一口知道是甜的就一直抓着不放手。”

我接过长长的花枝，默默的咬了一口手中鲜翠的绿色，甜甜的，心情也逐渐变得甜甜的。

“你几岁的时候啊，忘记了，自己看到荷花，偷偷摸摸下水去摘，踩得两腿都是泥，回来还怕我看到了要挨骂，先把脚洗了再回来的。”

“还有你跟着外公去地里摘棉花和花生记吗？根本没有帮忙，还把隔壁地别人种的红薯拔了生火烤。”

我忍不住笑了，不知道是吃了甜的心情变好呢，还是被太阳晒着赶走了阴霾：“哪只烤过红薯，还有花生呢。”

母亲显得异常兴奋，我们走过路口拐了个弯，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人发痒。她说：“你还烤过蚂蚱吃呢。”

“我在为民除害好不好，蚂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当年抓的那么多只青蛙，真的是对不起了。”

我们走上渠道边的土路，阳光拉长了我们的影子，“以前青蛙多，这条渠里还有螺蛳，你是带个空桶去，满桶回来的。”

“是啊，你看看现在，渠道都干了，没水了，渠道底的草比人都高，旁边我记得以前是田的，现在都成了小工厂，你看那黑烟冒的。”

“以前要回来我还是带你走老路呢，现在老路都没啦，你也长大啦。”

我戛然而止，看了看身旁的母亲，不知何时我从小小的，需要努力才能牵着她小指摇摇摆摆走路的样子，变成了我俯视着她，甚至连发顶的丝丝白发都可以看的分明的样子。我看着自己的手，鲜嫩的野月季花枝只剩短短一截，上面齿痕分明，好像母亲曾经的，鲜活的，年轻的生命，如今就像这花枝一样，布满了我吮吸过，啃噬过，索取过的岁月痕迹。

母亲仍旧笑着慢慢的走，四处张望着找着新鲜玩意儿给我解闷，走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她还记得最最的开始，我的郁郁寡欢。

渠道已经走到尽头，上了坡就是车站，我们等着公车，母亲还在兴致勃勃的展示她小时候玩过的抓石子的游戏。我看着她小小的，瘦瘦的身影，紧握着手中仅剩的翠绿，外公啊，我明白你的意思啦。

这条马路曾经是土路，后来修了水泥，但是依旧挡不住尘土飞扬，母亲扔掉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来。她说：“我要回家，你要出发，我们反方向，我的车肯定比你的要先来。”

“你要到马路对面去等车，我自己站在这里等就行。”

“野月季的花枝嘛，是可以吃的，甜甜的很好吃，只要你吃完了还记得她的味道就好。”

————————这是某天的一个梦，我的外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很喜欢他但是却很少梦见他，这个梦里他也是非常模糊，只是一个概念，从外公家出发梦才开始逐渐清晰起来的，陪母亲走的那一段路才是主角，我印象相当深刻，这是我做过很难得的不紧张不压迫的梦了，是非常温暖的梦。

睡不着的时候会想想梦中的场景，回味着就忍不住想着要写下来，虽然我写不出梦里阳光温度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