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火车在黑夜中穿行,也变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阿牛毫无睡意,痴痴地盯着窗外,灵魂早已脱壳漫游虚境。乘务员从昏暗的灯光里走过,总要好奇地看上几眼,实在忍不住,顺着阿牛的视线,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
“神经病”乘务员非常不满阿牛带给自己的困惑:他何以能盯着黑夜看上一宿?
当阿牛从太虚中归来,满眼一片蔚蓝。蓝天映着湖泊,湖泊装着天空,远处的草原和牛羊也被融化在了这片蓝色之中,只有高个子的山峰戴着一顶巨大的羊皮帽,像个沉吟的诗人,执拗地不愿走进这无法逃避的颜色。
湖泊很大,火车累地气喘吁吁,却依然没能逃出他的缠绕,索性一屁股坐下,不管不顾。阿牛走下列车,找个没人的角落,点燃一支烟,小心奕奕地抽着,唯恐坏了这人间天堂的纯净。
火车鸣笛,已是错过。
“我的包,包---”阿牛大喊着,临座的小伙子拎起背包,从车窗扔了下来,乘客们纷纷伸出脑袋,笑嘻嘻地看着这个倒霉蛋。
车站无赖般躺在湖泊、山峦和茫茫草原的美丽之中,醉得一塌糊涂,只有一条狗和一名站台服务人员看守着他,以防起了歹心。阿牛环顾四周,风儿送来了铃铛的声音,寻着风起的方向,看到一座红墙的喇嘛庙。
踩着绿色的“地毯”,阿牛被铃声迎到了寺院。庙门敞开,任由人和动物进出,清香的牛粪包裹进浓郁的藏香,游荡在寺庙四处,一会亲吻佛像,一会轻抚屋檐,现在又钻进了阿牛的行囊。
阿牛直入正殿,嗑三个头,算是拜了门子。当他起身,侧门进来个红衣喇嘛,抬手指指一旁的功德箱,阿牛识相地拿出百元钞票,从干裂的入口处塞了进去。
“住,留?”
“需暂扰几日”。
红衣喇嘛带着攀上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打开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算是给了阿牛一个安身之所。
“楼下就餐”。
“谢谢大师”,阿牛不知如何称呼,就借用了武侠片里惯用的台词。
阿牛曾经到过不少人烟稀少的城镇,却不曾迈进荒野,因此无法将这里算做一站,也无法更改自己的名字,况且压根就没人在意他姓甚名谁。
寺庙不大,只有红衣的喇嘛,和阿牛这个外来客。牛羊倒是不少,三五成群地来,不打招呼地走,将排泄物留在佛前,也毫无愧色。
XX湖与XX山相互偎依,这一对亿万年的恋人,彼此甜蜜地腻歪在一起,丝毫没有厌倦的感觉。寂寞的小站三天才能迎来一次喧嚣,孤独的狗离开同样无聊的主人,跑到寺庙,扎堆在牛羊的绒毛里寻找一些温柔。红衣的喇嘛每天像钟摆一样准时,按点敲钟颂经,转动法轮,清理着寺庙的粪便和灰尘。
阿牛每天绕着红墙的寺院走上一圈,然后将自己抛射到湖面,这诺大的蓝色纯粹地让人恐惧,纯洁的鱼儿不曾沾染世间的一丝阴霾。阿牛哆嗦地将手放进水里,像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鱼儿带着湖泊的问候,友好地游过来吻吻他的手。
三天很快过去,小站恭候着的喧闹终于来到,站长的土狗兴奋地在人群中钻来窜去,最后被一只娇小的吉娃娃收服。旅游团的导游挑着一枝黄色的旗子,带着人流,还有一对热恋中的狗,划破“绿浪”,进了寺院的大门。当人们在佛前磕头的时候,红衣喇嘛的手指频繁地指向功德箱。
“郝奇?”游客中有人惊喜地朝阿牛喊道。
这个记忆中遥远地几乎淡忘的名字,被人硬拉着穿越了几个世纪,又回到了眼前。
“真的是郝奇!我是你的邻居石头。”这个一头卷发的低个男子,粗暴地拽着他回到已经掩埋掉的过去,摁着他的脖颈,逼着他承认地下的那滩污渍,是阿牛自己曾经撒过的尿。
“石头你好。”郝奇像个犯错的孩子,在有证人的事实面前,不得不羞愧地低头认错。
“多年没见,听说你成了一名自由撰稿人?”石头窥探着他的职业。
惶恐不安的郝奇,不置可否地笑笑。
“这个工作很赚钱吧?”石头步步紧逼。
“你呢?”郝奇避开被动,问了一句自己也觉得十分无聊的问题,却不曾想打开了石头语言的罐子,自我赞美像蜂群一样扑面而来,油腻地让人想吐。
旅游团招呼大家吃饭,才解脱了郝奇的窘境。石头感觉遇到了知己,相约午后再聊。郝奇在大家休憩的时候,急匆匆整理好行囊,逃离寺庙,爬过前面的小岗,在沉寂的公路上,搭了一辆东摇西晃的长途货车,再一次消失在了大自然的怀抱。
(五)
“你想表达什么?”编辑生气地将稿子摔在郝奇的面前。
“那是读者的事。”
“一堆垃圾。”编辑气呼呼地扭头走了。
郝奇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一连串的圆圈,继续行走在自己的流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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