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一直觉得爸妈是老天选中的冤家夫妻,为了柴米油盐的事终日吵个不停,彼此总是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就这样吵吵闹闹了一辈子。
他们吵架的导火线有很多,每次被点燃,我和哥哥就躲在一边,一声不响。我爸是那种农村的老实人,我妈不是,完全的脑子灵活又性子烈的那种女性。他们吵多了,我和我哥也就习惯了,有时会小孩子天真地问我哥:“爸妈为什么不离婚啊!”甚至都已经想好如果他们离婚,我跟我爸,我爸脾气好,我哥和我妈在一起。
爸是个个体户,开店卖点农具,憨厚老实;妈在皮鞋厂上班,年轻时非常漂亮,做过皮鞋厂副厂长,也曾风光无限。后来长大了,得知了我妈年轻时的漂亮和能力,开始困惑我妈为啥会看上我爸。后来得到的答案是,我爸追我妈的时候,经常去外婆家帮忙干活,不怕苦不怕累,我妈的确是看不上的,可是外婆认可我爸,我妈的婚姻大事,外婆做主。
爸妈先后有了我哥和我,因为爸爸的吃苦耐劳,在村里,我家是第一户在镇里买商品房的。他们每天日暮而至,披星而归,两个人总是各忙各的,很少聊闲话。我也一直心怀疑问,除了生计,他们靠什么维系感情?
记得那一年农忙,我们一家四口都要帮着收稻子,把稻子一捆一捆的束起来,在一一搬到三轮车上,推着到自家场地用机器把稻子脱粒。平时白天他们要上班,所以五亩地的稻子要在一晚上全部搞定,时间一过,脱粒机就会被搬走,机器是公家的,轮流使用。任务繁重,我妈急性子暴脾气又发作了,急切和愤怒全写在脸上。
我妈嫌我爸动作慢,一边脱稻子,一边狂骂我爸。我爸被骂烦了,就开始和我妈对抗。接下来,就是悲剧,在争执中,我爸的大拇指被机器扯到,顿时出现了一长条口子,鲜血直流。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越远越好!”我爸急了!
旁边的邻居等着要用脱粒机,我爸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就继续干活了。我妈本来想帮他包扎伤口,但我爸不领情,无意中推搡了我妈一下,我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爸气没消,继续干活,而我妈“哇”地就哭了。可是,我爸不知是不是碍于面子,竟然没扶我妈起来,我看着她自己慢慢坐起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幕中,我和哥哥追也没追上。当时我还是满满的恐惧:“我妈会不会跳河或自杀?”因为以前他们一吵架,我妈就会拿菜刀,说要自杀。
我爸一个人,把所有的稻子脱粒完成后,去找我妈,他沿着去外婆家的小路上来回走了两边,都没找到。因为明天要上学,我爸让我和我哥先睡,他还要去找。其实我也睡不着,耳朵一直听着我妈有没有回来。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他们的聊天。马上爬起来,门缝里,看到我妈坐在床边。
“还生我气不?”我妈用胳膊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爸,嘴里不停地问着:“还疼不?”
“这点伤,算啥嘛!”我爸还是一句一句地嘀咕着,“就是挺急的,你跑掉。”
“我没走远,就在村口的石桥下坐了会,我可不会自杀,我要是死了,我那两个孩子谁管,还有,你那么老实,老是被别人欺负,谁给你出头。”
“明天小孩的午饭带啥,我下班时买了点熟菜……”
两个人,紧挨着,坐在床边,我爸那只手抬起,一只手放在大腿上。我妈在给她包扎伤口小心翼翼。
我妈一边包扎一边问:“疼不?”
我爸一边咬牙一边答:“不疼!”
翻来覆去的两个字,不浪漫,不奢华,可是诠释了两个人感情的全部。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觉得爸妈的身影特别庄重。
天上的星星多么美丽,可是没有你,一切都会没有生气。那一刻,我承认,爸妈的爱粗枝大叶,柴米油盐,但对彼此的爱却不会少一分一毫。他们那一代人有他们诠释爱的方式,如此一生,未尝不是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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