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该我知道的时候，我却不知道，我的姑娘，顶着霜雪披着星月，走在来找我的路上。如果可以，我宁愿每一次和她的相遇都是因为我们愿意，像无数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一样，月下该赴的是沾染花香的约，而不是那样猝不及防的相见。

        继卿氏一门遭难之后，陈王的暴虐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皇城有四门，分别是卿氏，莫家，李家和江氏。李家是商贾之家，富可敌国，大部分属于江湖，背后连接着不止陈国的多方势力，在皇城却一向低调，李家鱼龙混杂，却又本本分分，明明倚靠的是九流三教的发家史，却有着不输皇家的优雅仪仗，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家族里汇合碰撞，竟然也维持着巧妙的平衡。而江氏强大的地方却不在权钱，那些年，皇城有句俗语“莫家将，卿家相，李方圆，江娇娘”其实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江氏多出女儿，江氏女相貌出众，才艺手段皆是了得，从江家出去的皇后有八位，妃嫔和有品阶的夫人更是数不胜数，江氏其实是个很典型的外戚家族。

          陈王在处死卿氏一门之后，又把手伸向了江氏。江氏在陈王这一代本来就没有出什么特别出众的女儿，年龄合适的才貌不合适，才貌合适的年龄又太小，正属于江氏的薄弱期，在陈王枕边的只有一个不是十分受宠的皇贵妃江涟，江涟绝色，却过于清冷，不合陈王胃口，陈王借着江家在宫中的势力不强，以外戚干政的名号端了江家，江涟当场撞柱血尽身亡，具体情况我在边境并不清楚，只知道江家比卿家死得还惨些，因为江家靠的是女儿，出色的女儿们活在历史里，而历史里的女人很难能迈过时间长河对后世造成影响。连舆论也翻不起来。

        接连不到两个月时间，皇城四门死了两门，一瞬间人心惶惶，但我很清楚。短期内不会再有家族遭遇这样的横祸，陈王动不了莫家，不敢动李家。陈王这个人啊，其实非常聪明，只是老了有些事情做得不利落，他极端敏感，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不会有亲近把持朝政的现象，他也知道民心的重要，所以速斩两门之后，开仓放粮，天下大赦，安抚人心。他强迫李莫争锋相对，互相牵制而自己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同时敲打其他正在兴起的家族，这种打一派扶一派的招数在政局里太过正常，老百姓其实才是最现实的群体，他们只在意自己得到了多少，所以一段风波平静之后，除了一些士人无关大雅的指责以外，事情竟然也就息了。

        果然，在那之后，局势安静了两年。这两年里，不乏有它方势力乘着皇城洗牌想要趁虚而入的行为发生，但是都被黑骑军挡了。自川勒向西两百公里，是亚罗公认的死亡地带，也是大陈公认的安全区。

          两年后的那个秋天，川勒的红枫树蔓延出这个边境小城独特的异域风情，视野里全是一片一片的火焰，我在川勒，在漫天灼烧着的团团火里，迎来了一位贵人。

          一支车队，一支风尘仆仆的车队。人不多，车队很低调，但是显然在来路上遭遇了多次暗杀，因为每个人的身上脸上都挂着伤，连他们的主人也不例外。少女漆黑的发随意扎成一个马尾，清丽面容虽然苍白，但是却带着一种笃定和料定诸事的沉稳，眼睛里像藏了一片暗潮汹涌的海。她对我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亦如几年前那个春天，她在城门上的那个笑容，美得惊人。

        我对我的爱人说的此生第一句话不是什么含笑的“姑娘好生面熟”，也不是什么缠绵情话，纵使她已入我梦千万次，再相遇，依旧只是一句

        “你是卿衾？”

        她笑，却目光微凉，眼尾扯出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我是，莫将军。”

          你看，在她来之前，我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甚至想过我该说什么话恰当，不至于吓到她。像一个真正的十七八岁小伙子，在为自己的心上人烦恼着，但当我真正遇到她时，却像一个真正的将军，在思虑了千百种可能后，给出了最恰当的判断和问候。深沉，洞悉，这是交手，而不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