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多时,晚宴开始,人群皆聚到后面的庭院,围着长桌就餐交谈。轩时与世勋世嘉正说笑着,忽然有人拍他的肩,回头看时,竟是宋允琪。他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亲昵地笑着:“来,碰一杯!”
轩时有些诧异,宋允琪平时拒人千里,向来高高在上,此时居然这么亲和,倒不像他了,见宋允琪先饮一口,他忙随他回饮。“不知道我们竟有这么多渊源,以后多多互动。”宋允琪饮完酒,主动抱住他,轩时受宠若惊地应着,“好,好。”
寒暄一刻,宋允琪回到许弋身边,轩时追随他的身影,看向传说中的许二小姐,她果真是“钢铁侠”似的人物,满场宾客围着她笑脸相贺,她面上竟无一丝表情,像那张脸是合金制造的,根本不会笑。他不由地又想起刚刚小楼里面给他送咖啡的女子,若非他亲眼见着许弋对那女子笑过,他真怀疑许弋是患了面死症。
“轩时哥,在想什么?”一名女子的声音从身后转来,轩时循声看去,正是刚刚在小楼里给他送咖啡的女子,她在阑珊的灯火中看着他,头顶天幕深蓝,身后镜水波光粼熠。轩时耳边忽现嗡嗡的幻觉,思维顿时恍惚。
他呆呆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轩时哥……”女子查看他的面孔,隐隐地失意,“记不起我了吗?”
“你是……许焉?”许久,轩时才反应回来。
“噢,总算想起了。”女子微微笑起,脸上漾起些绯红,微低下头去,消解因希望而生的落寂。
“没有想到,你竟然长这么大了?”轩时不自觉地绕着她转看,一边兀自感叹。
许焉侧身略迎向他,不知怎么接他的话才好。“这么多年了呢。”她看着他,又像在跟自己说话。
他转了一圈,站定在她面前,思绪飘忽到很远的地方,他糊模地记得,记忆中有个小女孩儿,看上去像洋娃娃,却神情忧郁,他常常背着她,从山顶的红房子区走下来,顺着长而平整的泊油路,风着着她密实的长发,扑扎在他脸上,路边开满不知名的花。
“Lucy……”他在记忆中唤出一个名字,许焉看他的眼中,忍不住晶莹而湿润。
“Lucy,你在这儿?”许世嘉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一眼看到轩时,不觉顿住,“你们已经认识了?”他意外问。
“20年前就认识了!”许焉嗔向他哥哥。
“哈哈哈,”许世嘉笑起,“我正准备给你们引荐,看来不用了,好了,你们聊,我去那边。”世嘉看她们一眼,匆匆离开,熟料许窈和许世骋跟进过来,“Lucy,这位就是杜轩时了!”许窈欣然问向许焉。
“是啊。”许焉点点头。
“不错啊!”许窈转向轩时,微微地上下打量,“翩翩公子,你再不好欺负他了!”她调笑地看向许焉。
“我哪里欺负过他?”许焉嗔应着,倚到她怀里撒娇。
“啧啧啧,做了坏事还不认,”许世骋落井下石,“当年不是你百般作梗,婶婶早收他做干儿子了!”
“世骋哥!”许焉跺着脚,赤脖嗔向他,“人家就这点囧事,还被你百般编造!”
“哈哈哈,不说不说了,再说Lucy妹妹就要化了!”许世骋拉着许窈,意味深长地闪到一这去。
轩时愣愣地看他们离去,半天没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次日,订婚仪式正宴,香江媒体上天入地,海陆空阵势全开,誓要从这场大宴中分得一杯八卦羹。许家自然早有应对,大宅内外拉网结闸,山下封山禁路,宾客需经严格的身份核核查方可进入,保密之势堪称铜墙铁壁。轩时跟随许太太一行到达仪式现场,即便人山人海,场内依旧秩序井然,工作人员肃敬地迎着他们,带他们到人群中就坐。
众人皆静谧地等候,轩时好奇地四下看去,许延化家的庭院不知有多大,今天这处庭院显然不是昨天开PATTY的那处,场地正中有一条长长的涌道,两旁缀满浓郁的鲜花,涌道华丽而漫长,像是诸神通往人间时指尖点化的幻境。
风起了,吹起旁边女士的礼服衣袂飘飘,女士迎风站起来,在静谧中张望,全然未注意到自己被风掀动的裙摆遮住轩时的眼睛。轩时拔开这裙摆,人群好像都站起来了,一行着西装燕尾的欧洲人提着各式乐器走出来,在涌道前端的坐位区就坐,最后一人站到了高处的指挥台上,手起时,雄浑的交响乐立刻响起。轩时认得这名指挥官,他项下带领的正是眼下欧洲最富盛名的交响乐团。
人群纷纷往涌道旁拥立而去,99人的交响乐团演奏着庄严的婚乐,轩时被这乐声所震撼,不由自主地往他们近旁走去。伴着交响的节律,涌道的端头,宋允琪搀着许弋从城堡式的建筑走出,踏着涌道,缓缓地行进。许弋的背后跟着十数名等高的少女,她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手捧鲜花,踏着交响的节奏一步一顿地前行。众人的目光都被这捧花的少女们吸去,屏息凝望这神仙式的人物。少女们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律的粉紫色公主长裙,头扎着蓬松的麻花辫,头顶一只鲜艳的花环,瓷肤如雪,粉面生辉,身姿盈韵。众人不自觉地阵阵惊叹,仿佛这一行少女恰是上帝派遣下来的天使,专程护送这一对新人。
轩时未注意这些捧花的少女,他的目光始终凝注着宋、许二人,他忽然发觉,宋允琪温软疏淡的神气与许弋钢劲利落的表情揉杂在一起,竟产生意外的化学反应,看上去浑然一体,真作是天作之合。二人已走出很远,轩时仍在追望他们,他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鲜花涌道中,消失在周身簇拥的人群里,他在心里暗暗送出祝福。
轩时收回目光时,最后一名捧花少女正好从他身前跟过,他心有所思,目光游离着,无意识地落到这少女身上,少女侧颜看他一眼,迅速地给出一个微笑,转瞬即逝,轩时愣住,以为是错觉,看向那少女,怔怔地站在原地回味,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少女是许焉。
下午,仪式结束,宾客纷纷辞离,许家上下忙碌不已,轩时举目不识几人,自觉有些无聊。未几,他避开喧嚣,独自跑到露台上。露台正对着下山的通道,往日寂静的山间道此时车水马龙。从这里望向山脚,隐约可以看到大队的车辆围聚在通道入口处,没有捕捉到内容的媒体们到底不甘心。
“你很喜欢发呆呢!”正在沉寂间,身后忽有人说话,轩时转身,却是许焉。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刚刚卸妆的面孔晶莹剔透。轩时顿了一会儿,奄然失笑,“你混到花童中,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许焉笑了笑,也倚在栏杆上往下望,边道:“二姐脾气大,允琪哥约束不了她,大伯母担心她闹脾气,要我陪着。”
“你能约束她?”
“我知道怎么哄她。”许焉笑着,看向轩时。她笑的时候,眉眼自然地弯上去,不可抗的甜美味道,很容易淹没人,轩时不禁又呆望着她。
“我们爬山去吧,这几天闹哄哄的,事情又多,都没机会出去走一走。”许焉说着,侧身扭动腰部,蹦跶起来。
“好啊!”轩时饶有兴致,他从来到香江,就觉得无聊。
两人悄悄地溜出许家大宅,一路聊着,往山上走去。“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常常来这里?”许焉走着时,忽然回头,侧仰着看向轩时。
轩时看住她,摇摇头,“不记得。”
“那年你在这里住了一个暑假,我们常过来找世骋哥一起玩。”许焉提示他。
“真不记得了。”轩时无奈。
“那末,我呢,也忘了吗?”许焉停住脚,转身向他,眼眸深沉地凝视。
轩时一时顿住,不知可否,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摇摇头,自我解嘲地低下头去。许焉不打算追击,落寞片刻,兀自笑一笑,纵身跃上一块大石,蹲在石上往山下看,“有一次我们和二姐、世骋哥一起来爬山,二姐怕累,坐在下面等我们,世骋哥嫌我调皮不肯理我,只有你陪我上来,还背我下山。”许焉停了一刻,忽尔笑起,“那天我是真的扭了脚,世聘哥以为我在耍赖。”
轩时看着蹲在大石上,兀自忆述的许焉,两人只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他站着,她蹲着,她在他头顶,他正好仰望她。他一直在仰望她,好像她的脸上,有一片磁场,正好吸附他的眼睛。
许焉沉沦在记忆中,沉默了许久,抬眼时,正好触碰到轩时的眼。她不由自主地看住他,盯着他黑灰黄三色的瞳仁,像是看到幼年时,总在山顶的赫石道中,一丝不苟守望她的那个少年。
“上面有片凉亭,可以休息一会儿。”脱离出记忆时,许焉轻声道。
“哦,嗯。”轩时终于回醒过来,糊模地应着,自往上面爬去。
“对了,世嘉哥说你很少回香江,你都在哪里?”中途休息时,轩地问许焉。
许焉仰望着天空,追随着天空游走的一片浮云。“我呆了很多地方,先是在伦敦,十九岁那年去普林斯顿,二十四岁时,又转到北海道。”
“因为念书吗?”轩时续问。
“嗯,”许焉想了会儿,“在北海道,一半念书一半做研究。”
轩时注意到她手腕戴着一只手链,非常特别,细看时,像是一条弯曲的海豚。许焉见他注目,抬起腕来,晃一晃,“在看它?”
“嗯。”轩时老实道。
“我自己做的,”许焉说时沉默了一会儿,“海洋馆里一只逝去的幼年海豚。”
“海洋馆?”轩时疑惑。
“北海道的海洋馆,”许焉道,“有机会你去看看,那里面住着很多的精灵。”
“好啊。”轩时顿觉开心,许焉看着他,眉眼又弯曲上去,像一阵柔风。
“我们继续吧,日落前到达山顶,可以看到夕阳入海。” 许焉站起来,看向山顶。
“嗯。”轩时应和时,许焉已大步向山顶跨去,轩时看她的步履,不觉担心,“不要太快了,上面陡!”
“放心啦!”她在前面大喊,不久便甩开轩时一大段,未几,她转过身来,神气地看向轩时。
“唉,太费劲了!”轩时大叫,气喘嘘嘘地追上来。
“我拉你。”许焉跨下两步,伸出手来。轩时摇头,大喘着,“我能行!”许焉不计较他,自笑一笑,仍旧下来帮他。她曲膝滑下两步,欲靠近他一些,不想踩翻一块磷石,扑通着跌下来。
“焉儿……”轩时忽然喊道,许焉惊望住他,良久,漾出一片满足的笑,“想起来了?”
“摔成这样你还笑。”轩时顾不得她的表情,三两步跨过去,握住她的脚,“伤着没有?”
许焉摇一摇腿,“应该没关系。”说时,尝试着站起来,尚未伸直膝盖,又再次滑倒。
“别动,就坐在这儿。”轩时按下她,帮她拿捏伤处。
“没什么,脚踝撞了一下而已。”许焉说着,看向山下:“还好没滚下山。”
轩时无奈地瞪她一眼,“你要是滚下山,你几位哥哥非把我分尸不可。”
“这倒是呢,呵呵呵!”许焉开心地笑起。
“不能耽搁了,得赶紧回去看医生。”轩时拿捏一阵,看着她伤处自语着,旋即蹲下身来,“快趴到我背上。”
许焉顿顿地看他一阵,听话地伏到他背上,轩时抖擞着身体,背起她,大步往山下行去,许焉抬起头,远处夕阳正缓缓地、温柔地潜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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