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生寒,珠泪盈眶。我念我皇,今夜,欢歌燕舞,可千万千万,别梦寒。
——题记。
在去上阳东宫的路上,夕阳西下,天边最后一抹云彩格外的耀眼,竟刺的我眼睛睁不开,我用手遮住眼睛的时候,眼前忽然便暗淡了下来,眼泪竟也不听话的流了满面。原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说得就是我现在这般心境。
突然想到什么,便驻足回身又望了望。却不想婢女清浅正好撞上来,散落了一地的书。清浅忙说,清浅该死,让娘娘受惊了。我本想弯身扶她起来,却见地上那些书儿《梅亭》、《萧兰》、《梨园》、《凤笛》、《绮窗》……都是少时曾写,深得爹爹的喜欢。世人只知道爹爹逢人便夸我怎样的聪明过人,其实世人都不知道,我只有在诗词歌赋里才能找到快乐,爹爹只是为我快乐而快乐而已。
当高力士寻得我时,爹爹只是轻轻拍着我的手,他说,爹爹不图你荣华富贵,只图你快快乐乐便好。当时我懵懂不知,不知入宫深似海,不知后宫多事端。她们说我清冷的像梅花,我听到也只是一笑而之。清冷是我的事,评论是她们的事,各不相干。我认定我喜欢的,哪怕如痴如醉,径自一往情深,那都是我的事,与人无忧。只是,我从不知有一日,我会为一个人,径自一往而深,也会为他烦恼青丝成白发,捧着《诗经》知道什么是思之如狂,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清浅见我眼泪落在了书页上,忙站起来扶着我,问我怎么了。我努力朝她笑笑,说了句不前不后的话“吾虽女子,期以此为志。”好似十年前,梅花落与我鬓前,我手提《召南》那么自豪的对爹爹说“吾虽女子,期以此为志。”只是,我终究怕是让爹爹失望了;不是被贬上阳宫,而是我没有像爹爹期望的快快乐乐。
“娘娘,娘娘,皇上心里有你的,你瞧,你瞧那边,梅花树下不正站着皇上嘛!他朝我们看着呢!”清浅高兴的叫着。我忙拭了眼泪,说了句走吧。清浅不甘的扯了扯我衣袖,我仍孤傲的朝前走着,哪怕知道此去再无光明,也绝不会乞求你施舍的爱。倘若不爱,便就此离开,即如此,你在梅花树下抑或牡丹花前都将与我江采苹无关。
你让我迁至上阳东宫时,我的心便生生的撕裂开来,往日甜蜜都转瞬成了苦涩的盐巴,在我心口摩挲着一下又一下。我按着心口,紧蹙着双眉,原来,你真的可以为她,不顾我们十年的情谊。你说,梅儿对不起。可惜当时我听不进你任何话语,亦始终与你保持着五步之离,我跟自己说不在乎,我跟你说,“没关系,您只是做你想做的事而已,无须对不起。”倔强的微微仰起下巴,努力睁大着双眼只为了不在你面前落泪。你叹气转身离去,许是灯光昏暗,许是我神情恍惚,我竟然从你眸中看出不舍的情谊,我苦笑,大概又是我自己骗了自己。
沉香亭的梅花又飘落了,想起曾几何时,你为博我一笑,在我所居之处遍植梅花。记得你是那么神采奕奕的跟诸王说“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只是现在你那神采已为别人流连。
花瓣纷飞如雨,我理了理裙摆拂了拂衣袖,径自徜徉梅林中。伸手接了飘落的花瓣,又感伤了起来。以后我不在,不知还有没有人会惦记着这片梅林,花开花落可会有人知道?
东边的那几株,已有枯萎的迹象,当年我系在树上的清透薄纱,已萎靡在东风里,大抵早已凉透了心。记得,这还是我刚进宫时植的,东边的那几棵是你亲自种的,你说,或许这样我会更觉得快乐。我微微扬了唇角,叩首谢了谢。你有丝讶然,讶异我竟没有像别的妃嫔那样欢天喜地。
我知道,我的姿态已经一点一点磨灭了你的激情。其实,夜半我也曾为你落泪。为何,你却不曾懂我?我将薄纱系在你种的树上,是想告诉你,一边冰心在玉壶。只是你不知,以后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吧!
十年,弹指一挥间,我已陪伴了你十年。我为顾你兄弟之情,不愿说出薛王酒后失态之事;我为顾你国主之颜面,一次次伴舞助兴;可是你却不知,这些我是多么的不愿意。不愿意为别人起舞;不愿意你对我的爱,于我只是承蒙圣眷;我一直希冀着,用我心换你心而已。我也曾摇头苦笑,大抵皇家之爱,至多如此,何来平等之爱。可是,我依然错了。
那日,她唤你三郎,你那么宠溺的答应着,我便知我错的如何离谱。你带她来见我之时,我便知,从此,我只是个局外人,情已断,思已尽。
上阳宫很是清静,最美的便是落日夕阳了。前庭后院,我亦植满了梅花树,是沉香亭的梅花树。自从玉环入宫,沉香亭便全种满了牡丹。我因可怜这些淘汰的梅花树,便将它们全部移栽到了上阳宫。原来恩情真的已不在。
弹琴作画,偶尔枕书小憩;日出日落,燕来燕去,也不知我在门口望了多久,也不知我在树下等了多久,原来最后,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爱情,失败如此。清浅实在看不下去,说:“汉阿娇花重金请司马相如写的《长门赋》不是博得汉帝重新恩宠吗?娘娘如此才学,难道就不可以自作一赋吗?”
我面上虽不屑,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希冀。想想,还是丢了所谓颜面,连夜写了《楼东赋》。
“玉监尘生,风整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闭缕衣之轻练。苦寂寞子恵宫,但注思手兰殿;信标梅之尽落,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飓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事;闲庭深闭,嗟青鸟之信修。缅失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游,奏舞鸾之妙曲,乘画益之仙母。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长在,似日月而靡休。何期嫉色庸庸,妒心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手幽宫。思旧欢而不得,相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慵独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夺世才之不工;属然吟之未竟,已响动手疏钟;空长叹而掩袂,步踌躇乎楼东。”
可惜,我并非有阿娇之幸运,赋寄出如石沉大海;原来,你对我的爱还不及武帝对阿娇的爱。我笑我哭我难过,我知道我痴我命,与人无忧。只是,不甘心仍在心里仰望。原来才学再好也不及她杨玉环一个媚字。深宫似海,我也听见有人唱,唱“回眸一笑百媚生”“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地愿为连理枝”……原来这些,倾尽我一生想要得到的寻常之爱,你都已给了她。
安史之乱,你携玉环而逃。长安陷落,城中一片兵荒马乱,你可会思量,上阳东宫里还有一个我?
我在每一棵梅树上,都系上了薄透的白纱。取出白绫之时,竟是会那么的不舍,我竟没有看你一眼再走。闭上眼,眼泪滑落的瞬间,好似又听见你当日说的话,你说,“我知你贤惠淑德,处事以大局为重,我真真对你又多了几分敬重,可是如此,你便不可爱了。”原来,我所有为你做的一切,对你来说竟是不可爱了,于我情又何以堪?
白绫越来越紧,思念越来越浓。可我却是希望,倘若有来生,我只愿做棵梅花树,风里雨里都好,就是不要再爱了,再也不要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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