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人物志》之⑦
“1705次预告!”黄师傅说。
于是,核对、写车次、记时刻、看命令、问指示。
黄师傅抬头通知坐在前面的只隔有咫尺距离的信号员小周:“1705次预告!”
“1705次预告。”小周老实地回答。
老黄复地又大声问了一句,复地又来了一句现话。
小周很认真地去看控制台。眼睛瞪得老大,手也伸得梆直,声音也喊得脆响。
老黄忽放下心来。
一会儿,老黄又抓起了电话,通知助理值班员:“1705次开过来了,一道通过。”就等着回话。
助理值班员似乎回了话,老黄就说不对。
助理值班员就一字一句地答:“1705次开过来了,一道通过。”
老黄这才喘口气。
小周刚想与老黄聊几句话,老黄忽地“1705次,一道通过,开放信号!”
小周就坐正了身子:“1705次一道通过,开放信号。”
老黄喊:“执行!”
没有回音。
老黄继续喊:“执行!”
小周答了,这才算平静下来。
……
小周对老黄说:“有些话就节约些吧,反正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少一句二字的也没有关系,天天如此够枯燥的了,还老重复着现句子,实在是要喝好多的水。”
老黄说:“不行!部颁标准是怎么样,就应该怎么样,一字也不能少”
小周就对助理值班员小李说:“他整个是一块铁坨。”
小李说:“是个铁坨!”
夏日里的信号楼格外的灼热,虽然是楼,可用于老黄和小周所占领的空间实在太小,看起来三面都有玻璃窗,可以全面打开,让风儿赶闹子似地穿来穿去,然而窜进来的风是热风,是那千里线上的钢轨,在饱受了烈日的熏烤,又满有热情还回空中,让列车带着四处乱跑,跑到那里,就给那里洒酷热一片。老黄受不了那热浪熏淘,小周也受不了,只好让关了窗玻璃,开了吊扇,在室内哗啦哗啦地响。
难得有一刻的空闲,做什么?什么也做不成。小周跑着去打些水,打开电热器烧着开水,松下手来,有些无聊,就往袋子掏烟,掏出一支来递到老黄面前,老黄摇了摇手,小周缩回了手,自己点着烟,深深地吸着,慢慢地吐着烟圈,眼睁睁看水开了没有。水开了,小周倒是先想到老黄,给老黄泡上了一杯浓浓的茶,然后自己也泡上一杯。干行车工作的,没有抽烟喝茶两样爱好,日子是难过的。小周仍旧抽烟,愣愣地望着老黄,心里想:老黄从不抽烟,不晓得他这日子是怎么过来了。30多年了,一直干着行车工作,还从未出个一点差错,真不晓得他是如何挺过来的,真佩服啊。
天气好热,小周不停地喝茶水,老黄也不停地喝茶水。喝多了,就老要往卫生间跑,老黄无奈,只是常警告着“快去快回。”有时也怨道,“人懒屎尿多。”
小周无所谓,茶水依旧喝,卫生间继续跑。还不行,小周就脱了衣服,光着臂膀,老黄有些不高兴了。说:“把衣服穿上。”
小周说:“好热!”
老黄说:“好热也要穿上。”
小周就穿上了挂着肩章的制服。
老黄还不满意说:“帽子未戴。”
小周就把大沿帽也戴上了。好热,身上就不知不觉地滚出许多汗珠,于是小周仍大口地喝茶水,制服就温透了。
小周不管三七二十一,仍旧把衣服脱了。
老黄就说:“把衣服穿上。”小周不理睬,老黄就下命令似地。“把衣服穿上!”
小周说:“你就别那样严了”。
老黄说:“不是我严,是制度严,制度要求我们标准化”。
小周说:“制度是制度,穿不穿是个形式,何必呢?”
老黄说:“不行!制度是怎样制定,我们就该怎样做。”
小周说:“穿不穿,只我们俩个人,别人不知道。”仍旧不穿。
老黄就不高兴,刚想大声命令,电话铃响了,老黄自答:“1730次预告通过。”
老黄仍旧看着运行图,核对、写车次、记时间、看命令,问指示,完了,向小周下命令:
“1730次预告,二道通过!”
老黄一看,小周还是没有穿好制服,就发怒了:“把衣服穿上!把帽子戴上!”
小周不理,眼睛看着控制台,口里也喊着用语,手指着按钮,就按了下去,突然老黄冲了过来,“你是怎么按的!你看看、你看看!”小周一看,哟?怎么我明明按的是二道,怎么的就按到四道去了?小周有些慌了,急急忙忙取消了,重复再排列进路,然后穿了衣服、戴了帽子、默不作声。
老黄也不作声。
等待要下班了。老黄对小周说:“今天完工会要开个分析会,你就作个准备吧。”
小周说:“黄师傅,算了吧!帮个忙,别提这件事了,我知道我错了,只求你别提这事了。
反正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老黄说:“我知道,可我也没办法,我可以原谅,而制度不能原谅你。”
小周知道无望了。
小周与小李说:“他整个一块铁坨。”
小李说:“是的,他整个一块黑铁坨。”
完工会上,老黄说:“现在开完工会,大家汇报各自的工作情况怎样。”
货运员说:“今天安全无事。”
客运员说:“今天安全无事。”
小李也说:“今天安全无事。”
轮上小周,卡了壳。
老黄说:“今天可出了事,小周你与大家说说吧!”
小周知道今天是无奈了,把整个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态度也还可以,承认了今天的违章,出了点苗头。
老黄就说:“好吧,现在接着开分析会。”
货运员说:“我们可以走了吧?”老黄说:“不行。”
客运员说:“这是行车的事,我们如何分析?”
老黄就说:“大家都要来分析!出了这苗头,是怎么回事,违反了那条规章?思想根源是什么? 都要分析分析。”
于是大家都说话,小周说的什么?大家都跟着说,说的大同小异,很透。老黄觉得满意,不管大家说了些什么,反正大家都开了口。接着来的是定性,小周自己承认了事故苗头,逃不了的,可是还有……,还有是排列进路没有按章办事,又一条违章。可是还有……,还有不穿制服又是一条违章。还有……
小周很恨:“死铁坨!黑心的铁坨。”
小李说:“是个黑心的铁坨。不过也干不了多久了。”
果不然,老黄就退休了。
退休了,还能干什么?小周和小李笑。
助理值班员小李,顶了老黄的值班员位子,助理值班员又少了一人。老黄找了站长、找了段长,硬是把自己的 儿子从外站调到这个小站来。许多人不理
解,连小李和小周都理解不清,他难道不怕我们报复?可是,你也别把小周和小李看错了,他们也不是那号人,他们知道,工作是工作,人情是人情。
老黄经常与小周与小李交谈,老黄说:“过去我们在一个班,有些地方做得过份,还望你们谅解。规章制度就是个无情的东西,不能怎么做,我就不能那么做。”
小周和小李都非常地理解:“是的,是的,我们清楚。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老黄:“可如今,我儿子又在这个班了,还望你们多多关照。……”
小周和小李:“啊,你说这个,没关系,我们不是那种人,你就放心吧!”
可是老黄不放心,依旧在这个班里面转来转去。这让小周和小李暗暗地发笑。
一天,老黄走到儿子上班的岗位上,不见了儿子,此时,正有一趟旅客列车开过来。老黄急了,左喊右喊不见儿子回答,挂了电话问小李,小李说:“可能是解手去了吧!”
老黄问:“请了假吗?”小李说:“请了假。”没得办法,老黄只好放了电话等着儿子回岗。
一会,儿子回来了,迎面碰着。 老黄严厉地问“到哪里去了?”
儿子说:“解手去了!”
老黄问,“解大手还是小手?”
儿子说:“解大手!”
老黄说:“混蛋!解大手要急着这一下去吗!没听说‘屎涨千里’吗?难道就不能接完这趟车才去?”
儿子默不作声。
老黄挂了电话:“小李,你如今是值班员,是班组长了,可今天我儿子这事,你不得放了,完工会你得开个分析会!”
小李说:“算了吧,不就是解了一次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我是班组长,我说了算。开什么分析会?没什么好开的。”
老黄说:“有一趟车,他没有立岗接车。”
小李懒得答理。
老黄只好去找了站长。站长问了小李,并责令小李完工会一定要开分析会,并且特邀老黄参加。
小李和小周极好笑。
“真是个铁坨。”
“是个不通窍,黑心的铁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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