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狐狸,生长在深山里。

我的家在山之巅、水之源,没有谁知道我栖息何处。早晨,我总是会迎着朝阳在山巅闲坐,路过我的小动物们都不会打扰我,它们知道,我喜欢看大自然睡醒的模样。一天之中,那是我最期待的时刻。我愿意把所有的烦恼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向天边鱼肚白的云诉说,然后凝望着它被霞光染上颜色,而晨阳穿过它缓缓升起。我出神地看着,不说话,心中也会觉得希望喷涌,又有了继续生活的勇气。

我知道,我只是一只狐狸,虽然有着火红的皮毛和明亮的眼,但在这世间生存依旧不易。我曾看到过山脚的野兔先生被猎人捕捉时的无力,它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躲在树墩后面的我,以无限怀念的目光看周边的花草,不言中尽是不舍,闭眼,然后死去。那是我目睹的第一次死亡,没有遗言,很安静。也是那分秒之间,我明白了这才是生活的真相: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金灿灿的美好,也缺少喜乐的安宁。

于是我开始逃避。
我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野兔先生,又讨厌变成猎人一样的角色,所以选择在猎捕与被猎捕的游戏中退场,成为一个逃亡者,闻风丧胆,四海为家,在深山里游荡。我见过很多很多迎战的同类,它们眼中有不能泯灭的时刻闪耀的力量,或成功或失败都不在意,只是向前,再向前。我默默地追随,却从不靠近,我知道我可能终尽一生都无法为生存而那么肆意张扬。很久很久之前――在野兔先生没有遇到猎人之前,它曾无比忧愁地对我叹息,“狐狸,你要比你的同类幸运很多,可是同时,你要承担你的同类所不用承担的危险,毕竟火红色在这沉郁的大自然里太难得了。”
我终究还是明白了它的担忧,在见过了更多的杀伐之后。年少热血时,也不惧怕,走出了这避难的深山,认识了狼。狼掉进猎人的陷阱,后腿负伤,动弹不得,我便是在上天的安排下路过了那里。月光微弱,他的眼睛是昏暗中的两抹幽光,盯着我,说:“救我上去,我不伤你。”我忘记我最终是如何把它救上来的了,只是后来我在它身侧鞍前马后,也没有生命的顾虑。狼的额前有一记火状的红毛,在它浑身灰白的颜色中格外醒目。它总是在黎明时刻端坐在山巅,任由一天之中的第一道光辉落洒在它的身上,眸色深邃,神情悠远,而我总是看不透。

在它伤势痊愈之时,它就走了,无声无息,我猝不及防醒来,它就已经不在了,一句口信也没有留,仿佛那些相处的时日是我自己做的一场梦罢了,梦醒了,就过去了。
我以为它回了它的群落,争它的王,却不想它走向了猎人的刀下。狼也有过去啊,它的一族及妻子都战死于猎人的刀下,猎人为了它们的皮毛痛下杀手,于是它心念复仇,无所牵挂,无所畏惧,冲过去,搏斗,猎人死了,而它离妻子驻足的地方也不远了。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忘记,它瘫倒在雪地里时的安静死寂,我奔到它跟前的一刻,它倾尽全力睁了眼,说:“再见了,朋友。”我此生再没有体会过那样的绝望了,一切悲悟充斥在狭小的心脏里,好像要把它涨破一样。

我把狼埋在了它总端坐的山巅。在那深山之中,每日清晨我总会去那里伴它迎接它的朝阳,学它生前那般,静静地不说话。可是我知道,我的神情或许悠远,但眸色却从未深邃,里头只有怀念和祭奠。我还是一位逃亡者,火红色的皮毛是猎人的心头爱,我还是要远离的。有太多死去的动物需要被记住,我不能太快地死,从那以后,我躲在人不知的深林里完成我的缅怀。晨早的太阳,晚间的清风,足矣。
我是一只狐狸,驻足在深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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