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陶无忌收拾完碗筷,简单洗漱后,在地上铺了条席子,躺下。程家元的鼾声,断断续续,时短时长。地板到底是有些硬,这么躺着,骨头硌得生疼。小时候夏天都是这么睡的,水门汀上直接铺条席子,一点事没有。到上海这些年,是有些养娇了。陶无忌翻看手机,见苗晓慧发了条微信过来:“就是那个傻子?”他曾向她提起过程家元,言辞间不怎么客气。他回过去:“别这么说,都是朋友。”猜想苗晓慧应该是憋了许久,不好意思在饭桌上问他。程家元不大吃菜,也不说话,却使劲喝酒。仿佛不喝酒就对不起主人,不够朋友似的。陶无忌索性也由他。他醉了,剩下三人倒还自在些。否则他难受,别人看着也难受。这人到哪里都像个不协调的音符。偏生还用劲过猛,比如翻来覆去地夸赞菜肴的美味,说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听得胡悦都脸红了,说不会吧,都是家常菜。他说他妈妈是宁波人,烧菜很咸,而家里请的保姆又是苏州人,口味偏甜。“真的,都没你做的菜好吃。”胡悦很快看出这人其实是窘迫,没话找话。便笑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她聊起大学里实习的某个证券公司,经理也是立信会计学院毕业,“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姓林的老师,教英语的,一口标准牛津音,声音又好听,唱埃尔顿约翰的歌,迷倒台下一片女生?”程家元使劲点头,“是有这么个人,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好,看不出来。”胡悦趁势与他聊了下去。陶无忌旁边看着,其实挺感激胡悦。胡悦是那种到哪里都不会让人难堪的女生。倘若没有她,陶无忌倒不知与程家元聊些什么了。平白无故把人弄到家里。临下班那个邀请,纯属一时冲动。都没想好下一步该如何。陶无忌脑子里闪过“接近”这个词,过了头,就有些潜伏的意思。这样的念头,只能靠“冲动”来启动,好多些掩耳盗铃的安全感。否则,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床上那个鼾声不止的男人。陶无忌细细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把灯关了,睡觉。
隔了两日,胡悦果然来支行报到。照例也是跟着师傅学手艺。旁人见她与陶无忌熟稔,便问陶无忌:“女朋友?”陶无忌回答:“好朋友。”实习生里论年齿,胡悦是七月底生日,最小。大家便叫她“小师妹”。有时去星巴克买个下午茶跑个腿什么的,都让她去。一是她入行晚了几日,二来也是因为她个性随和,再说星巴克就在隔壁,并不十分辛苦,大家AA制,也不至让女孩子会钞。原先这活儿是程家元的,胡悦跑了几次,他觉得不好意思,“怎么好让小姑娘去——”便仍坚持自己来。胡悦看众人对程家元的态度,便知道这人是有些被孤立的,私底下问陶无忌:
“就因为人家脸上有块胎记?——不至于吧?”
“关键人家出生豪门,我们这群草根,由妒生恨。”陶无忌开着玩笑,换了话题:“你呢,为什么会换工作?”
“晓慧不是说了?我是她安插过来的眼线,盯着你。”
“我这种人还要盯?头上插根草标都不会有人买。”
“就是因为你搞不清楚自己的价值,才更要盯着。别随随便便就被人骗走了。”胡悦笑。
午饭时,实习生都在谈论下周转岗的事情。实习期满,届时会根据各人的表现,分派到不同的岗位。通常初级阶段,不可能分到太高端的岗位,像国际结算、审计、风险部那些,至少要有个两、三年资历才行。但基层岗位也是有区别的。最抢手的是业务部,负责企业存贷款和个人大额信贷。累是累,但比较有挑战性,奖金也高。次一些,像会计部之类,也过得去。最差就是前台,直接跟散户打交道,鸡鸡狗狗,事多钱少,评职称还难,最没前途。众人说着,觉得自己业务上既无过人之处,也没后台撑着,便都有些心灰意冷。
“你肯定没问题的啦,”一人忽的转向程家元,“就等着平步青云吧。”
程家元张口结舌起来,“什么,什么呀——”
几人存心要看他的笑话,一来逗乐,二来也是渲泄。
“真要发达了,将来可别忘了我们。好歹同一年进来的,拉兄弟一把,啊?”
“下一任的分行行长肯定是你。我们这批人,就你面相最好。升官发财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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