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的伟力,一个征兆和预测就能让百万千万人的生活轨迹突变,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活动,不再社交,不再远行,甚至连那根植在文化内核的中秋节也无奈的让步,纷纷抢购食品,封门闭户,严阵以待。能对生活惯性甚至文化瞬间有如此大影响的,也就只有战争。“今夜凌晨,史上最强台风将在我市登陆”。所有的渠道都在传播和放大这条恐怖的信息
信息经由如今无孔不入的大众媒介渲染、扩大,本身就具有了很强大的力量,这次的台风对于厦门这个小小的城市来讲意义非凡,首先台风的级别够高;其次没有台湾在前方的牺牲遮挡;第三,直奔厦门。往常的厦门就像躲在父母安全臂弯里溺爱的孩子,一切痛苦的经历都不存在,大多数的台风都最终被削弱成一阵稍大的雨和一阵降温的风。
这次好像要来真的了。大多数人是一种恐惧与期待参半的心理,担心柔弱如厦门,能否如往常一样安全度过这次劫难,又期望能在平淡生活中寻找点刺激,收获朋友圈里能晒出来的谈资。
前半夜很平静,偶尔的小风,这种平静很诡异,盯着实时发布的路线,还是希望它稍微歪歪头,从人烟稀少的地方上岸。等大家入睡后,忽然被紧闭的窗外巨大的声响吵醒,大概是来了。我跳下床,来到阳台,躲在黑暗中望着眼前的一切。自思这种心态就是,昨晚刚读的罗兰巴特的批评文章里的小资产阶级心态,如同坐在儒勒凡尔纳的“鹦鹉螺号里,喝着咖啡,外面有惊涛骇浪,却与自己无关。躲在自己温暖的小房间里看着窗外的地动山摇,就像是一场巨幕电影,还差可乐和爆米花。
首先是响,里里外外都在响。风裹挟着暴雨奔袭而来的脚步声;风穿过树林,树木恐惧抖动的瑟瑟声;风折断树干的断裂声;风穿过楼宇的呼啸声;风把阳台的物件囫囵丢下的跌落粉碎的惨叫声;风推紧闭的窗子的捶打声;挤过门缝的哀嚎声;风踹开房门的摔打声。风像在拼命寻找一件要命的物件,把所有的角落都翻动开,把玻璃击碎,把铁皮的屋顶掀开,弄出巨大的声响,以示他的愤怒;风又像拼命需要一个入口,就像他也在仓皇逃命,于是无处不是它的身影,一刻不得安宁。原谅我的词穷,只能把庄子《齐物论》里面对于风声的描绘搬出来,“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其次是动,家里阳台前是一条路,正对着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树,再远处是整个城市中心最大面积的菜地,再远处就是一座山。四周的不远处是都市特有的几十层的高楼,高楼的脚下就是大海
------那个正值中秋天文大潮的海。在这旷野,山与海的空间中,仿佛一个鬼魅的身影在游荡,很激烈、很放肆的呼号着游荡。所有的树都随之摇摆,如同荒原上的草,没有特定的方向,而是竭尽所能的摇摆,倾倒又弹起,静谧片刻又继续摇摆。风雨中那盏孤独的路灯倔强的放射着温暖的黄色光芒,而光线在旁边的树冠的掩映下,被风不断被撕碎,偶尔熄灭,倏忽又亮起。恍惚觉得这同样在摇摆的房子是一艘在海面漂泊的船,遇上了狂风骤雨,如同加勒比海盗中场景般惊心动魄。忽尔一条毛巾从空中飘来,死命的抱住阳台的护栏,拼命挣扎,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开窗救他,它就已经无望的飘走。此时所有的人类痕迹,都变得似乎是毫无根基的,一切都在动,一切有了生命,一切都在颤抖。
风越来越大,到最后成为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力量,不再有讨价还价、暧昧的迂回境地,一场风朝着一个方向无休止的冲过去。所有的事物都必须屈服,不然就必须毁灭。此时的风不再是那个空空的气流,它有了自己武器,那白色雨,像无数的刀片划过,如一条白鳞的巨龙在狂舞,妄图将所有经过的事物都切割,裹挟,摧毁。门前的树木这次是从正面挨了重拳,再也没有起来,断裂的躯干反射着熹微的光芒,是他白色的内脏。那盏倔强的路灯也终于熄灭了,满地滚动的灯罩,是他被枭首的头颅,无力、绝望。渐渐的,远处楼宇的灯光看不见了,近处的田野看不见了,只剩下苍茫茫的一片和愈演愈烈的巨响。我想这是不是《百年孤独》里最后的那一场大风,越刮越大,最终将所有百年来建造的一切都刮走,我们这短暂的繁荣只是如同依附在一个巨兽身上的疥癣,等它醒来就会随意把我们蹭掉。难道这自然的洪荒之力真的想将我们吞没,我不敢往下去想,前夜就开始恐惧,那是对于未知的恐惧;中夜的时候更恐惧,是因为对于视野内所有平常的事物异常的状态恐惧,这时的恐惧带有一丝刺激的快感,就像是看了恐怖剧;最后的恐惧,让我本能的离开阳台,退到客厅玻璃门之后,用手顶住,穿透两层玻璃还依旧强劲的推力,我担心我的阳台,我的窗子,甚至担心我都被裹挟了去,这是动物层对自然洪荒力本能的恐惧。这时候能做的就只有祈祷,期望神迹出现,期望拯救来临,期望这劫难快点过去。
时间永远是最终的王者,它是最无情,又最公正的法官,三个小时后,这场最惨烈的台风还是被时间杀死了,同时审判了人类。 清晨的城市,人潮汹涌,停电,停水,停市,没有了交通,没有了工作,没有了必须要去的地方,人们先去看看昨夜的洗劫后的战场,遍是牺牲树木的残骸,和毁坏的人类建筑物,紧接着发现还要继续生存下去,于是又投入了抢食物和水的行列,等安身立命结束后,人们也适应并接受了这惨淡的现状,开始去这骤然巨变的环境中充当看客,用手机拍下惨烈的现场,作为社交媒体的谈资。这一切现实的修复和虚拟世界的狂欢,可能会持续一周吧,之后人们开始忘却,投入了之前的日常的忙碌,最后迎接新的异于寻常,而这一夜,将成为历史。
再见,莫兰蒂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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