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国栋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在家里摆设家宴,感谢李秀峰。这回,李秀峰没推辞,应邀赴宴。国梁出于礼貌,也不得不出席作陪。不但国梁出席作陪,连太夫人吴氏为了感谢李秀峰把国梁给“押”回家,也抱病出席。
席间,宾主相聚甚欢,饭没吃到一半,李秀峰就把对吴氏的称呼从“老夫人”改成了“伯母”,吴氏也顺势把“李先生”改成了“贤侄”。吴氏和国栋都觉得李秀峰学识渊博、谈吐得体,而且举止文雅,对他非常有好感。就剩国梁,还一时转不过弯来,对李秀峰有些冷淡。
这顿饭宾主尽欢而散。李秀峰走的时候,国栋和国梁哥儿俩送到大门口,吴氏让李氏和菱花搀着也执意送到大门口,还反复叮嘱李秀峰今后常来家坐坐。
本来国梁以为母亲邀请李秀峰“常来家坐坐”不过就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过了几天,李秀峰居然又来了。国栋由于要忙生意上的事,没在家。吴氏病着,国栋的媳妇李氏是女眷,又年轻,不便接待,只能是由国梁作陪。闲谈中,国梁觉得这个李秀峰诸子百家无一不晓,而且对各种学说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让酷爱国学的国梁非常钦佩。而且李秀峰在和国梁聊天的时候,只谈学问,不谈时事,更是绝口不提国梁以前参加的学生运动。这也让国梁慢慢的放下了戒心,两人的关系渐渐地热络了起来。从此以后,李秀峰更是经常地来郑府拜访,慢慢的郑府的佣人都对李秀峰熟悉了,不用通报,就直接的让他登堂入室。李秀峰也不找别人,只找国梁。过了几个月更熟了,赶上饭口就在郑家吃,跟国梁聊天聊晚了还住在郑家,跟国梁“抵足而眠”。
到了1947年的下半年,国军在全国各个战场连遭败绩,军事形势不断恶化,太夫人吴氏的身体也跟国军的战场形势一样,病势渐渐沉重,不断恶化。在这年的年底,终于病入膏肓,渐入弥留了。这段时间,国栋因为要忙生意上的事,经常要出去。主要是由李氏、蕴雯和国梁侍奉床前,特别是国梁,一个多月衣不解带,亲尝汤药,竭尽人子之劳。老太太临死的时候,一只手抓着国栋的手,另一只手抓着国梁的手,又喘着粗气,把国梁的手放在了国栋的手里,腾出的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国栋流着眼泪说:“妈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国梁。”吴氏听了,含笑而逝。
国栋、蕴雯和国梁放声大哭,特别是国梁,几度昏厥。到了儿,还是由国栋主持,为吴氏办理丧事,丧事办得风风光光,竭尽哀荣之至。吴氏病重这段时间,李秀峰也时常来探望,送殡时李秀峰也来参加,执子侄之礼。
进入1948年以后,国军的形势更是每况愈下,到了这年的冬天,北平的形势已经是岌芨可危了。傅作义的台柱子:郭景云的35军在新保安,被戴着狗皮帽子的林彪的四野打得是全军覆没,还有陈长捷,牛皮在天津吹的山响,结果在戴着狗皮帽子的四野手下,连两天都没挺过去。
国栋一看形势不好,就准备南迁。蕴雯在吴氏的丧事办完之后,回了南京,于是国栋就跟兄弟国梁和媳妇李氏商量,准备把家先迁到南京,实在不行就到美国去。李氏和国梁都没有什么异议,于是就决定了:国栋负责料理生意上的善后;国梁帮着嫂子操持家里的事,收拾东西,准备南迁。
这天晚上,国梁忙了一天以后,回到自己的跨院儿,准备再看会儿书就躺下歇着了。刚拿起本书,就见李秀峰推门走了进来。A
国梁见李秀峰进来,不禁一愣,李秀峰有日子没来了,而且以前常来的时候,也从来没这么晚来过。李秀峰进来以后,从从容容的坐在椅子上,顺手抄起了国梁刚打开的书:“呦,《韩非子》,这时候还能看得下去这种书,雅兴不浅呀。”国梁没言语,笑着给李秀峰倒了一杯茶。
李秀峰等国梁坐定了以后,放下了手里的书,两眼盯着国梁问:“国梁,我能相信你吗?”国梁听了,又是一愣,心里有些不快,淡淡的说:“呦,这我可替您拿不了主意,您信也成,不信我也没辙。”李秀峰一听,“吞”的一乐:“别生气,我这次来是准备以性命相托。”国梁坐直了身子,两眼紧盯着李秀峰,心里紧张地揣测着李秀峰话里的意思。李秀峰没理国梁,站起身,推开门,向两边看了看,小跨院里漆黑、静匿。李秀峰关好门,又回到原来的那把椅子上坐好,平静的对国梁说:“今天我跟你说的事,你应也可,不应也可,但不管应不应,今天咱们俩的谈话都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国梁严肃的点了点头。李秀峰接着说:“我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你还不知道,我在为那边做事。”李秀峰说着,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八”字。
国梁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国民党军统的少校,居然是个地下党。李秀峰停了一会儿,等国梁的表情恢复了点儿正常,又说道:“我托你办的事,是要你帮我保存一份文件,这是一份档案,里边有二十几个人,这些人,有的是我的上级,有的是我的下属,他们的身份是绝密,就是那边,”李秀峰又比了一个“八”字。“也很少有人知道。但他们的确是为了我们的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他们的功绩,不应该被历史的尘埃所掩埋。这就是我要保存这份文件的的目的,将来,新政府应该对他们所做的的工作有一个说法。”李秀峰喝了一口茶,接着又说:“如果这份文件,落到了不应该拿到它的人手里,那就意味着这二十几个人,包括我,将被屠杀。”国梁听着,就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慢慢的浸上来,渐渐的到了胸口,接着心脏都仿佛被这股凉意浸泡得搏动困难起来。国梁咽了口唾沫,艰难的问:“为什么交给我,不交给你的组织里的人保存呢?”“因为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被捕,那样就意味着这份文件或者被湮灭,或者落到不应该拿到它的人手里。而你,与两方面都没有关系,单纯、清白,是一个两方都不屑一顾的人。我说明白了吗?”国梁点了点头。
李秀峰接着说:“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你对我和我的同志不存在任何的义务,但我还是非常希望你能接受,因为你是我目前唯一能信赖的人。”“唯一能信赖的人”,这句话,以及李秀峰诚挚的眼神,在国梁的心弦上重重的拨了一下,让国梁热血沸腾,豪情奔放,国梁站起来,一字一句的说:“兄以泰山托,梁以季布诺。”李秀峰也站起来,用手拍了拍国梁的肩膀,让他坐下:“这件事很不简单,其中的危险我就不必多说了,还有一条,你不能离开北平,因为我要回来找你,而这份文件,只能交给我,其他任何人、任何理由都不能给。如果我迟迟的不来找你,那么,在你认为适当的时候,就把它销毁吧,不过,我希望你尽可能的把它多保存一段时间。”
国梁听着,不断地点着头,李秀峰又说:“那边很快的就会占领北平,在他们占领北平以后,你不要谋取公职,因为那边对公职人员的审查要比这边严得多也有效得多,你如果加入公职,极有可能会把这件事暴露出来。”听到这儿,国梁不解的问:“这份文件连你们的组织也不能给吗?”“不能。”李秀峰斩钉截铁的说,“你不了解我们这行儿的险恶,干我们这行儿的人,一多半是死于从自己阵营射出的子弹。”李秀峰喝了口茶,接着说:“我必须在确认安全之后,才能把这份文件交给我所信赖的人。”说着,李秀峰站起身:“国梁,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已经答应了?”国梁郑重的点了点头。“那好,过两天我就把东西送过来。你现在该好好想一想怎么跟你大哥说了。行了,别送了,外边冷。”李秀峰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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