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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时 番外之【1939,沪上秘闻】

只是当时 番外之【1939,沪上秘闻】

作者: 爱吃黑布林的冬吧唧 | 来源:发表于2018-01-26 16:32 被阅读0次

1939,沪上秘闻

也许是 那一字/于彼于此都重若磐石/才屡次/嗫嚅心头封缄在唇齿/爱与恨 生与死/在战乱人无根的那时/都是太过无情无力的一桩小事

王天风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件事明楼很多年前就隐约明白,只是到了后来在巴黎共事时才真正理解。

说起来,王天风彼时还是高中生王成栋,穿一套黑色的中山装斜挎着已经洗的发旧的布书包,骑着看起来很有些年份的单车,略有些宽松的裤腿在上海四月的温暖春风中飘飘荡荡,和那坐在后座上的年轻姑娘脑后又黑又亮的两条长长辫子有说不出的相似。

那年明楼刚满七岁,还是家里捧在手心的小少爷,上至叱咤整个十里洋场的伯父明锐南,下至比他年长一岁的明阁,一个个宠他宠的就差上九天揽月、下四海摘星,其程度仅次于他们对待明家那几辈唯一的女孩明镜。明堂曾经酸溜溜的对父亲抱怨道,若非碍着家里森严的规矩与良好的家教,这个小堂弟非得变成整个上海滩的笑话不可。

明楼闻言斜了他一眼,抛下手中刚写完的对联就去跟大伯父委婉地告状。最后当然是明堂倒霉,被父亲点着名训斥,说是身为长兄不好好照顾弟弟就算了,竟然还欺负人,真是缺乏修养。一向与亲哥哥不对盘的明阁立于一旁看着看着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反倒激起了明锐南更为汹涌的怒火。

明镜到底是看不过,却也没当面拆穿。对幼弟的秉性心知肚明的她揪了小孩的耳朵就往人群外拎。期间明楼睁大眼睛望着姐姐,眼神十成十的无辜。

十四岁的明家大小姐已经出落得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少了日后风里来雨里去淬炼出的成熟理性与强横霸道,多了几分青年人的活力与生机,怒气未能扭曲她的五官,反倒让她显得更为鲜活明亮。明楼抬起头仰望着她,只觉姐姐穿着旗袍的样子好看的像童话故事里走出的人。

而即便是七岁的小男孩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别人当然也不瞎。

明楼当时刚设法摆脱掉粘人讨厌的同学,独自走在离家里不远的一条大街上。那是傍晚的光景,街上行人稀少,香樟花期未至,却已经有了隐约的辛辣香气,深深浅浅的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雨季之后的天气好极了——穹顶暗蓝,夕阳晚照,微风徐徐,正吹的他有些恍惚之际,一辆单车叮铃铃的驶过身侧,他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一躲,却立刻被眼前的所见所闻震惊的无法言语。

那坐在自行车后座、手指略显紧张的扣住金属车座的女孩,不是明镜又是谁?

当时明锐东对家中一儿一女约束的极为严格,恋爱是万万不在允许名单内的。明楼毫不怀疑要是被他们的父亲知道此事,即便是备受宠爱如明镜也免不得要进小祠堂走一遭。

所以明楼觉得自己的眼睛肯定出现了问题,他使劲的揉了揉,还来不及细想便欲悄声追上去,只是还没等他跑热了身,自行车已经吱的一声停下来。

那男生伸腿抵住地面,将单车倾斜过一个小小的角度。而后明镜利索的跳下来,下意识的将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侧过头去似是要道谢。而那人摇摇头,也不多话,只是取了她放在车篮子里的书包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隔着不算短的一段距离,明楼都能清晰的看到明镜红透了的耳根还有她不住的用拇指摩挲着书包带的小动作。

“姐!”他实在忍不住。

两个人似乎都被惊了一惊。尤其是明镜,猛地一转头瞪向始作俑者,目光里带着惊惶与愤怒,还有一点尚未褪去的羞涩,而她的辫子在空中一甩,招呼到了那个男生的脸上。

明楼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笑。但也正是这一刻他才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娃娃脸,眼睛圆圆却不叫人觉得可爱,反倒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淡淡讽刺漂浮在他打量人的目光里,双颊消瘦的厉害,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两块颧骨也分外明显,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凉薄。

总之就是一句话,不顺眼。横看竖看都是不顺眼。

但骨子里的礼节却还是存在。所以尽管有些不情愿,明楼还是迎着自家大姐几乎要具象化为漫天刀雨活剐自己的可怕目光走上前去跟那人打招呼,他甚至还伸出了右手。

“我是明镜的弟弟明楼,你好。”

可那人看起来却不领情。他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目光卷过小男孩养尊处优的手掌,而后逆流而上逐渐滑到明镜有些尴尬的面庞上,停顿了一秒。

他的咬肌动了一动,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下来,像是突然被什么软化了那些尖锐的棱角,同时终于伸出手来象征性的捏了捏明楼还一直悬在半空的手。

“王成栋。”

“哎呀,你们这么严肃做什么?”明镜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浑身不自在的样子赶紧打圆场道,“这个是我弟弟明楼啦,虽然看起来高一点但还是在上小学…人小鬼大的样子,学长你不要介意好伐?”

或许是有些着急了,明镜的话尾带上了一点家乡的味道,更显软糯,落在明楼这种有心人的耳朵里竟还有一点撒娇。

于是明家小少爷的脸彻底黑了。而王成栋则有那么一瞬间可疑的避开了明镜的目光,而后又故作镇定的点点头。

最后明楼望着那辆破车的眼神都是充满敌意的,但撇过头看一眼姐姐又感觉失掉了气愤与抱怨的冲动。回家的路上姐弟俩罕有的沉默不语,多年后明楼也只能记得在进门面对父亲关于晚归的责问时,明镜的手牵他牵的很紧,滑溜溜的一片也不知是谁的汗水。

之后明楼就再也没有在那条路上见过二人并肩同行。但从明镜与自小要好的苏意愈发频繁的悄悄话时间还是不难看出一些端倪——交往应该是在继续的,只不过变得悄无声息。明楼十分庆幸自己至少在短时间不必再看见王成栋那张处处透着薄情寡义的娃娃脸。

1918年明镜高中毕业,但放眼全上海当时竟没有招收女生的高等学堂——不论是日后赫赫有名的交通大学的前身上海工业专门学校,还是上流社会普遍钟情的圣约翰大学都没有为这个刚解放不久的群体留出哪怕是一张书桌,而明镜又不像苏意,从上高中时便打定主意留洋学医,于是一时之间饶是捏着可以称得上是优秀的成绩单,也觉得十分尴尬。最终还是明锐东拍板,决定将女儿送到金陵去读书。

漫长的暑假结束后临到火车站那一天,明楼的脸耷拉着,没精打采的站在长姐身边,而明阁则趁机取笑了堂弟这副不争气的模样——他如今也有十五岁,西装革履,已经俨然是个小大人。却不知从哪里学来很多俏皮话,逗得比他小不了多少的明楼炸起毛来,两兄弟在明镜的跟前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了一番之后终于把空气中的离愁驱散的干干净净。

但明镜看起来仍旧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她白净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在弟弟们闹得不可开交时方才露出一点微弱的笑意。

明堂到底是成年人,见状走上前去给了这个第一次离家的妹妹一个安抚意味浓重的拥抱。明阁明楼尚处于中场休息时间,前者眼尖,此刻也不甘落后的扑过去抱住姐姐,讲了几句安慰的话。

而明楼却迟疑着。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一个在阳光下模模糊糊的剪影非常眼熟,而且是那种狭路相逢拳头发痒的眼熟,却又完全说不上来为何,一时间只觉得不舒服。

但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投入其中。此时国内局势不稳,11月随着徐世昌的停战令,广州才消停下来。但战乱带来的的烟云却没有从广袤的华夏大地上散去,甚至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渗入到北平与上海的各大高校之中、年轻学生们的生活里。

   明镜的离开很快就成为这个夏天尾声的一个小插曲,之后的半年间明楼很快就习惯了每个月只在中旬与月底接到姐姐来信的生活。

  当时全国的经济形势虽处在迅速复苏之中,却也波动的厉害。明锐东日日奔忙于厂房之间,几乎无暇顾及子女的学习生活。故而明楼对于时政的过分热心与明镜在异乡的生活情况这两件重要的事情就如同夜空中的一点流星般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逝,甚至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再加上彼时南京还算太平,明镜又惯于报喜不报忧,于是家里的担心也就随着时间一点点舒缓下去。

1918年冬,天气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转冷。提早放假的明楼被母亲偷偷推上去往南京的列车,他的手里还攥着一份没来得及还给岳振声的言治季刊——临放学前对方塞进他书包里的,上面有之前他没能读到的《法俄革命之比较观》。

 十二岁的明楼,曾经为十月革命的胜利热血沸腾、欢欣鼓舞。但更理性的东西还没能在他的胸中长成参天巨木。他懂得“布尔什维克”,却对“无产阶级的革命”一知半解;他渴望自由与秩序,却像当时中国千千万万的青年一样,看不清前方,只觉路途漫漫,道阻且长。

车程不久。思考之间明楼便已抵达金陵女大的建筑群外,站在绣花巷里往上望,他只觉天空灰蒙蒙的,没有飞鸟,也缺乏生机。不远处的大门口,他的姐姐站在一个消瘦而挺拔的身影旁,似乎正与对方激烈的争辩着什么。

是了,是了。那一刻明楼一个激灵,南京的猎猎风声带来的寒意从他的天灵盖顶俯冲而下直直刺到脚底。然后他终于明白几月前在火车站看到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谁了。

几年不见,王成栋变得比从前更瘦,但他似乎并不惧冷——寒冬腊月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袍,而他的藏青色的围巾则松松垮垮的挂在明镜的脖子上——眼睛里依稀有狂热的光芒,替他御寒。

那种神色太熟悉了。明楼曾在他的老师们脸上、明堂从北平寄回的信里、报纸上千千万万的同胞们的眸中瞥见过相似的东西——像是焦土下埋藏的火种,像是三九天里从石缝中冒出的新绿。

明楼有些紧张的攥紧杂志的一角。

二人说着说着开始走起来。王成栋的神情缓和了一点,但明镜却似乎仍旧在分辩着什么,胳膊在空气里挥舞。于是他不动声色的伸手替对方拉紧了围巾——然后透过她的肩头看见了已经冻得有些木然的明楼。

王成栋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因为对方迅速的收敛了面部表情,然后示意性的的拍了拍明镜的手,同时嘴唇动了几动。

“欸呀,明楼呀!”他的姐姐如梦初醒,赶紧回过头来四处张望,甫一看见他便急的就要跑起来——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你这个孩子,怎么也不吭一声!这么冷的天,呆子一样站在那里你这是要作死啊…快过来过来!”

明楼瞥了眼王成栋,不情不愿。

王成栋被他这么一看眉毛顿时也挑的老高。几秒之后他收了哂笑,慢吞吞的随着明镜走过来,那圆圆的眼睛里一时之间竟全是挑衅。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欸呀!”明镜也瞪了他一眼,而后猛地捉住他藏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的揉了几揉,“怎么跑这儿来了!不上学的啊!”

“明——小公子,”尾随而来的王成栋扫一眼他的书包,不带什么善意的打招呼,“幸会啊。”

明镜一个眼刀就杀过去了:“成栋,不许打岔!阴阳怪气的。”

这都叫上成栋了?明楼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对于王成栋的怒火又多了一层。

“姐,我们学校的先生都去北平了,所以提前放假,我这不是想着你一个人在南京孤单吗,妈又说了,离大学放假还有好些日子,”小少爷的话里透着千回百转的委屈,“瞧你说的!我可是特地,不远万里来看你…”

“油嘴滑舌。”明镜闻言不轻不重的敲了他的额头一下,眼睛里却有高兴的痕迹——明家大小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挽了明楼,转身问王成栋,“

成栋,我们还是下周一社里见…我先带我弟弟进去学校,要不然他得冻坏了。”

王成栋想了想,却伸手虚拦了一下。

“阿镜,”他的声音并不算低沉,此刻也说得上是温和,“女大不好往里带人——尤其是…”

明楼聪慧,立刻听出言外之意。他的后槽牙磨得厉害。

“怕什么呀!”明镜皱了眉头,“他是我弟弟!”

“但毕竟还是不方便。再说下午科学社的会,你不去不行。”王成栋也不急,慢慢的解释,“所以如果令弟不嫌弃,不如来我们学校吃一顿饭。”

虚情假意。掉书袋又掉不好。明楼简直想质问自己一向审美正常的姐姐——您这是怎么了!

最后三个人顺着宁海路向北走,期间拐了一个弯,其余都只是直行。王成栋和明镜显然都是轻车熟路,后者还不时催促弟弟加快脚步、有点少年人的活力。明楼却故意走的慢慢的,且将距离把握的刚刚好。二人小声讨论的声音落进他的耳朵里——和谈,主权,真理,主义与革命,带着点滚烫的热切与希望,像是珠玉敲击瓷盘。

南京高师的伙食一般。明楼眯着眼睛从王成栋的筷下夺走最后一块红烧肉,扔进整碗的青翠里。他的大姐见状十分无奈的叹口气,半是好气半是好笑。

这是1918年的12月。

次年旧历春节前,顾维钧背负着国人满腔的希翼参加巴黎和会,却未曾想到,这场本为缔造和约的盛会一开就是四个月,最终竟以令人心寒齿冷的闹剧草草收尾。

但事情往往是这样。有人罔顾一战未散的硝烟,利欲熏心恬不知耻,事情做绝步步紧逼,便有人终于不堪受辱,挺直脊梁。第一声呼号是从北大的教学楼里传出的——中国的年轻知识分子,血脉里满是不曾冷却的壮志豪情与一往无前的昂扬斗志。这声稚嫩却诚挚的几乎声泪俱下的咆哮就如同之前明楼在王成栋和明镜以及许许多多的人眼睛里看到的那一点星星之火,春风一吹,便成燎原之势。

北平。上海。天津。南京。长沙。随着学校罢课、工厂罢工,斗争轰轰烈烈的开始。5月,天安门集会与“火烧赵家楼事件”导致军警介入,逮捕学生代表多达23人。彼时明堂恰在北大,明阁与明镜分别在天津与南京,于是三兄妹恰巧都落在学生运动的中心,又因为邮政运输的停摆而长久没有书信报平安,家中一时间急的乱糟糟的。

直到6月,明堂的信才托当时从日本回来、经北平返沪的汪芙蕖带回家。明家和汪家交情匪浅,汪芙蕖又是看着明家几兄妹长大的,故而一向谨慎的大少爷才将家信放心托付给了这位世伯。

明楼就是那天第一次见到汪曼春。

只有八岁的小姑娘跟着叔父一路南下从大阪来到上海,刚开始还不敢跟人说话,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怯生生的打量着屋子里的几个大人,最后停留在明楼的身上。

“…她的父母出事…小孩儿可怜,我这次去日本就专程为接她。没成想经过北平的时候见到大少爷,这才…”

明楼一边捕捉着这位伯伯的只言片语一边手足无措的照看小孩。汪曼春不淘气,甚至安静的过分。明楼起初以为是他太没有亲和力,可是后来当对方满是好奇地盯着他摆在书桌上的字帖时他才明白——原来小姑娘在日本长大,以至于根本不会说中文。

“逆子!怎的学得这般没教养来了!”那厢,只听杯盏碎裂的同时,明锐南一声厉喝,显然是在气明堂,“你瞧瞧,你瞧瞧这幅对联!还‘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还‘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没修养!没修养极了!我看他这几年书,都念到牛肚子里去了!”

汪曼春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攥紧明楼的衣角。

“大哥,”明锐东看起来倒觉得侄子颇为有趣,但又迫于兄长的怒火只好连声劝道,“明堂年轻,仗义直言,讲话刻薄却也没说错。但是这遣词造句确实…上不了台面,不过这也不值得您发这么大火,消消气,消消气。桂姨,给大当家沏杯茶散散火。”

一旁的仆人应下,转身向厨房去了。

很久以后,明堂成为一家之主,于觥筹交错间和人不甚熟练地虚与委蛇。明楼远远地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一九年的夏天那个在人群中擎旗呐喊、白衫布衣的学生——他的堂哥从来就是个血脉里滚着一腔火焰的人,做个革命斗士再合适不过,经商从政,向来不是他的专长,但他是明家的长房长孙,家业沉沉,只能一肩扛起。

而在这一方面,王成栋就洒脱的多。他幼年父母早亡,抚养他长大的表叔一家又素来与他不亲厚。无家无室,无牵无挂,国难当头,当揭竿而起,全然是一副不要命的姿态。明楼从见他第一面便觉得此人阴晴不定且不择手段,后来与他共事更是对其狠戾冷酷的处事风格不喜非常——王天风不懂主义,没有信仰,只求报国,所以他嗜杀狠绝,对人对己都是如此。

“你又懂什么?”一次他终于忍不住说起,王天风轻蔑地笑笑,用破烂的长衫袖口拭去满嘴的鲜血,“婆婆妈妈,就是处事之道了?真是个少爷。”

明楼被气得说不出话,但又无法反驳。他对这个搭档的感情极为复杂——厌恶于对方的不择手段,却又不得不对于那一身铮铮铁骨肃然起敬——大概没有什么能撼动这个钢人的心神,哪怕是当年与他倾心相恋的明镜也不能。明楼清楚地记得彼时二人发生分歧,剧烈地争吵之后王成栋就有如人间蒸发般从南京高师退了学,而明镜不久之后也因为明锐东罹难而不得不从苏联折返,从此对这个曾经的战友与爱人绝口不提。

这么多年,明楼始终无法忘记姐姐那张惨白的面孔上平静到非人的神情——那分明是痛到极处的心如死灰。

他恨毒了王成栋。虽然他后来也知道对方当时正决定踏上一条前途晦暗不明的路,也有不得不与明镜撇清关系以免日后她遭遇不测的苦衷,但他还是无法克服那种不适。

更何况后来王天风还带走了明台。

“他问我,”已经长成翩翩少年的明家老小说起这一段往事时眼睛里依稀有着怀缅与伤痛,那都是不应该属于军人的柔软感情,“大姐可是明董事长明镜?”

明楼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想象曾经的搭档彼时的神情。他觉得困惑又可怖:这个人厌恶着他,却又为了明镜不得不处处护他周全;深爱着明镜,却又毫不手软地带走了她最宠爱的明台;欣赏着明台,却又将他和他相爱却不自知的女孩当做死间计划的一枚棋子,利用算计,眉头皱也不皱。

当真是无情。

明楼行走灰色边缘这么多年,早已过惯了似人非鬼的生活,但王成栋的疯狂与决绝却仍然能够让他震撼——对方虽有软肋与羁绊,却不似他会为之停留,更遑论弯腰妥协。

“迟早有一天,你和你的小朋友会害死对方,”上海重逢,对方难得地肯开口谈题外话,却是神情冷酷又惆怅地打量他变了又变的脸色,“且不说情之一字,见血封喉。世道之乱,哪里容得下承诺?这么多年,你可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当然不像你,”明楼连拳头也懒得挥——他方才与对方争吵已经用掉了太多精力,只是倦怠地反驳,“我也不会成为你。”

王天风都走到门口了,闻言停下来回头看他,脸上竟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笑起来极为天真,眉目之间仍旧有着昔年让明家大小姐为之倾慕的东西。

“那很好。”

他们面对面站定,互相凝视,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相同的热切与孤勇,还有几不可见的温柔与眷恋,对尘世,对国家,对爱人,皆是。

二人握手。

“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

明楼注意到他已经不再戴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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