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感觉世界(umwelt)的一个简介
原作者:雅克布·冯·魏克斯库尔
(译者按:感觉世界(umwelt)一词源自德语,这个翻译是我擅自改的。中文学术界或译为“周围世界/环境”“主体世界”“主体环境域”)
每一个在本质(Nature)上审视周遭的人都会发现他(她)自己身处于一个被蓝色苍穹覆盖的一个循环岛屿的中心。这是一个被给予我们的可感知的世界,它包含了我们可以看见的万物。这些可视物在我们的生命里根据它们的重要性而排序。每一个靠近我们的事物都对人类有着完整尺寸的影响而遥远的并因此而减少了危险性的事物则显得很小。这些很小的事物的运动也许是不可见的,但当它们运动到近点时,它们就会吓到我们。当我们躺在一棵树的树荫下时,我们意识不到这个由遥远的太阳的运输而造成的树荫背后那场不可感知的长征。但叶子的每一次运动,风吹动的也好,鸟惊动的也罢,都在树荫的轮廓里分毫毕现。
那些对一个人不可见的事物(things)是由于它们被其他的客体(objects)所遮挡,它们会由它们的声音跑进这个人的耳朵里或通过它们的气味而飘进这个人的鼻子里而显露(reveal),当然,如果它们离这个人非常近,它们会被这个人身上属于触摸的感觉系统所揭露。
环绕着我们的是一个由感觉(senses)所构成的无限密集的防护墙。由身体向外,环绕人们的色声味触各感觉就像四个有着无限透明的外表的信封。
这个像外套一样包裹着每个人的,感觉之岛,我们叫它—感觉世界(umwelt)。它被分割进几个独特的感觉域(sensoryspheres),在接近物体的过程中,这些感觉域一个接一个显示出来。对于一个人而言,所有遥远的物体都只是视觉的客体(sight-objects)而已,当它们接近时,它们变成了听觉的客体,然后嗅觉的客体,当然了,最后是触觉的客体。最后的最后,如果它们有幸被吃进嘴巴里,它们还能变成味觉的客体。
客体(objects),装备着所有可能的感官的特征的客体,从来都只是人类主体的产物,它们不是一个独立于主体存在的事物(things)。它们能够变成所谓的“事物”而跑到我们面前,只是因为它们已经被所有的感官信封所覆盖了(译者按:它们能够出现在我们的主观世界里是因为我们的感觉世界已经给它们披上了带有感官特征的外衣),这些感官信封是感觉之岛给它们的。
它们被覆盖之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是我们永远发现不了的。在这种情况下,生物学家们对它们的兴趣是它们作为一个刺激的起因。这种刺激是由它们的行动作用于感官进而使它们产生出了性状。感官的目的总是使刺激转化为性状。
每一个感官,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都有一个它自己的感觉域。眼睛的感觉域是最广泛的,它从人体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触觉的感觉域是最小的,只止于触手可及处。
因为个体的感觉域大体上是相似的,所以客体在不同的感觉世界里也都是相似的。
这一点让人们过于草率地下定结论声称客体自身就是一个自主化的真实(autonomousrealities),有他自己的存在并独立于主体。一个人很难发现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不打算发誓声称所有的生物都共享一个相同的太阳、月亮和星星,反之谨慎地推论天上的那些客体之所以显得相同是因为它们只不过处于我们这些人类的感觉世界里。即令后一个结论是错误的,当一个小孩子伸手去抓月亮时,这便证明了那个在小孩子的视野(horizon)里只有8米远的月亮,和我们眼中的月亮并不是一个月亮。那个对于我们成年人来说,在六千米外封闭了可视世界的地平线(horizon)之所以被推到如此之远仅是一个多种经历的结果。我们是逐渐学习到了那些习以为常的东西其实并不小,只是离我们很小而已。亥姆霍兹告诉我们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他曾和他妈妈一起站在波茨坦的要塞教堂前,然后让他妈妈把那个正在修教堂屋顶的小娃娃拿给他耍耍。
在动物们中,受着它们那些更小的感觉世界的地平线(horizon)的影响,天上的那些东西本质上是不同。当蚊子在黄昏中跳舞时,它们看不到那些坐落于六千米之外的人类的太阳,而是一个蚊子的小太阳就在半米远外。月亮和星星都在蚊子的天空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人哪怕对这些动物的感觉世界有那么一丁点认识,他就不会心怀那个客体有一个独立于主体的自主的存在(an autonomousexistence)的想法。客体的可变性(variability)在这里是一个常识(norm)。每一个个体当它们进入不同的感觉世界时,它们都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一个花茎在我们的感觉世界里是花朵的支撑物,在沫蝉(spittlebug)那里((Philaenus spumarius)),它就是一个装满了液体的管道,它们把液体吸出来给自己打造一个泡沫老巢。
对于蚂蚁来说,这根花茎就是一个向上爬的梯子,打通了它们的老窝和食堂。对于一头老牛而言,那花茎就变成了美食的一部分,供它的大嘴朵颐。
基于客体自主(autonomy)说的实证主义者们的学说有一个研究主体的感官错觉的偏好(为了不承认客体的可变性)。他们的主张表面上被两个人类感觉世界的独特的特征所支持:空间的延伸(theexpansion of space)和宇宙中心的位置(两个紧密联系的现象)。
没有一个动物可以离开它们感觉世界里的空间(Umwelt space),它们就是它们感觉世界里的中心。无论它们走到哪,无论客体怎么变,它们总是被它们自己的感觉世界空间所包围,这个空间被它们自己的感觉域所充满。然而,一个人,当他漫步的时候,他倾向于把他要进入的空间从他的感觉域里斩断,这样他就可以向四面八方延展他的道路。苍穹变得越来越高,穹顶之下的世界的中心不再是他自己而变成了他的家。他不在忠实地跟随他感觉告诉他的:他在移动进一个静止的空间,反之他移动进了一个斩断了他自己的空间,这个空间有它自己的中心。空间包含了客体,变成了自主的。
在几个世纪中,不断增长的宇宙的中心的位置曾多次改变。经过一番艰辛斗争之后,日心说取代了地心说并持续到今时今日。
康德曾经通过揭露宇宙只不过是人类的一种感知形式从而动摇了对宇宙的那种自鸣得意的定位。从那时起,它就迈出了人类重装个体感觉世界空间到合适的定位的一小步。
为什么这一小步至今都没有被采用?因为承认有一个拥抱着所有生物的客体的宇宙的想法毫无疑问是对普通生活有用的。一个在其中上演着全部人类的关系的约定俗成的宇宙把所有的个人的感觉世界带到了一个共同的公约数下,这已经成了文明的人类不可或缺的。没有它,我们就不能画出最简单的地图,因为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主体的视角混合进一张单一的图片里。
为了画一幅地图,我们必须排除我们感官的视角取而代之以可编入一个精神解构的符号。一个地图不是一个被看(be looked at)的图片,它是一个象征符号的结合物,我们必须通过学习这些象征符号才能读(read)懂地图。
爱沙尼亚的帕斯特·布施牧师曾经收到过一个波罗的海的省份的新地图,并将之展示给一些农民看。这些农民注视了良久,然后对牧师说:“这还挺像(likeness)的。”牧师跟着问:“像谁啊?”“当然是像您啦!我的牧师大人!”
一个地图除了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符号语言下的缩略图外别无一物。一个地图最多能说它是正确的,却永远不能说它像(likeness)什么什么。
那些农民不懂符号语言,因此就读不懂地图。他们认为这一定是一张图片,那必然就是牧师大人他自己咯。又因为牧师大人肯定了他们嘴里的“像”(likeness),于是他们出于礼貌就借坡下驴了。
出处:From J. vonUexküll(1936). Niegeschaute Welten, 11-17. Berlin: S. Fischer Verlag.
Excerpt selected and translated by GoÈ sta Bru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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