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座城市时,这里便一直下着雨。
可能因为是秋季吧,雨不大,朦朦胧胧的,叫人不太看得清周围的事物。不过这也没什么影响,这个城市里的路宽,也不怕撞着什么,就算脚下有些磕绊,也无伤大雅。
和我一同来的是一位长者,他替我撑着伞,雨也不至于落在我的身上,但时间一长,难免感到有些无聊。我不住地四处张望,试图从细密的雨幕中看出些什么,但眼前依旧只是一团斑驳的灰色块儿。
可是,越是看不清就越是好奇,我想走走其他地方,但长者不允许,他告诉我,虽然这雨看着不大,但下得很密,乱跑的话很快就会被淋湿。我不信邪,趁他分神我赶紧钻出了伞下。雨点打在身上,刚开始我还觉得凉爽惬意,但不一会儿,单薄的衣服便浸着雨水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上,风一吹,就是一阵阴寒入骨。
我心生悔意,想着干脆回到伞下好了,可是一转头,同行的那位长者已经不知所踪。我立在原地茫然无措,但这细雨却由不得我茫然,不断袭来的寒意催着我快走,催着我去找一个避雨的去处。不得已,我随便寻了个方向,期望能遇到一个屋檐什么的。
我跑过街道,踩过水坑,有时被路边的台阶绊一跤,有时被过往车辆溅起的水浪浇成落汤鸡。当我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逼仄的房檐时,我已经是狼狈不堪了。
我打量着我栖身的这条街道,感觉与在雨中看到的没什么太大差别,灰扑扑的,只是看得清了些。我愈加懊恼,遭了这么多罪,结果却不尽人意,还不如待在伞下。
但一直埋怨是没有意义的,不管心中如何不满,现在的我都只能瑟缩在这处逼仄的房檐,祈祷这雨能快些停下。
然而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街上人倒是多了起来。男女老少皆是行色匆匆,好像每个人都有急着要办的事儿似的。我瞪着眼睛盯着每一个从我面对路过的人,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也许注意到了,只是不想惹麻烦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男子在我面前站定,不过他的脸藏在伞的阴影里,我看不清。他把手中的伞微微前倾,我领会了他的意思,心怀感激地走出房檐。一路上他的话不多,而我却像在沙漠里找到绿洲的旅人般兴奋不已。刚开始我还念叨着感谢和赞美的说辞,但不久后我开始对他抱怨起秋季连绵不断的细雨、抱怨这城市糟糕的路况、抱怨毫无公德心的司机,以及那些冷漠的路人。当我说得正起劲时,年轻男子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这一次我又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悻悻然走到路边,目送着年轻男子渐行渐远。
我对那个男人没有怨言,只是感激之余多了些愧疚,这世界没有人有义务听另一个人抱怨,是我自私了。
又是一处屋檐,和刚才的地方似乎别无二致。看样子这雨是停不下来了,百无聊赖下,我只好数着过往的行人打发时间。
路过的人形形色色,撑着的伞也各有不同。大部分伞都是素色的,黑的、灰的、蓝的……还有些是格子的,不过样式也很朴素,没什么亮眼的地方。不过还是有例外,比如之前我看到有好几个人围成一圈往前走,所有人都撑着一把特别漂亮的伞——黑色的伞面,衬以金线勾勒出的华美图案。本来我以为这群人是在进行什么奇怪的仪式,结果等他们走到跟前我才发现,原来这群人是在给一个孩子打伞,也不知道这孩子被包在中间能不能看到路,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有这群人在,闭着眼睛也能好好走下去。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试着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看还有没有好心人能借把伞或者与我同打一把。不过很快我就放弃了,且不说路过的人们大多都自顾不暇,我仅存的那点儿自尊心也不允许我像个乞丐一样乞求他人的施与。
我像一头困兽一般,一会儿看着阴郁的天空出神,一会儿在屋檐下来回踱着步子,最后我心一横,干脆冒雨冲出去,运气好也许能找到长者,或者找个更好的去处。反正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了。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雨的大小。这雨看着小,但细且密,没吃到教训的我还硬是想往里冲,结果浑身湿了个透,最后又只能找个屋檐躲着。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大概要入夜了。这时长者终于找到了我。他看着一脸衰样的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哑然失笑,也感觉自己有些滑稽。康德曾说滑稽就是预期与后果的严重失衡,我觉得这种说法实在是太恰当不过了。
长者把伞递给我,我下意识接了过来,结果他却转身往暮色里走去。我拉住他,表示这次可以由我来撑伞,但他婉拒了,他说,等我拿到自己的伞之后,再把这把伞交还给他。
在又留下一些不轻不重的叮嘱后,长者离开了。我撑着他给予的伞,重新站在了细雨里。雨势未减,华灯初上,即便夜幕已至,打着伞的路人还是没有减少,依然是匆匆忙忙,往来奔波,马上,我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这座城市的雨恐怕永远也不会停了,但又怎么样呢?既然来到了这座城市,那可不能白来,我还是会继续走下去,带着这把伞一起。我相信在这座城市的某处,一定有着一个色彩不同的地方,这将成为我在雨中继续行走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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