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时代的速度崇拜

作者：黎荔

在这个世纪，科技发展的速度已经超过了生物体自然演化的速度。 当野心和科技狂飙起来，最终拖人类后腿的可能只剩下人类肉体本身。所以科幻作家预言，未来人类的身体将和智能设备近一步融合，成为人机一体的智慧生命体。其实，未来已来，只是还未普及。试管婴儿、基因编辑，不正是人类开始对自己的DNA动手动脚？因为原生基因组已经无法满足人类的改造需求。全球已有数百人选择将射频识别（RFID）设备潜入身体，借此实现魔法般地非触控开关操作，他们被贴切地称为“生物极客”。和自然界的所有物种一样，人类也是数百万年演变的产物。但如今，我们开始将演化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因为自然演化太慢了，而我们的时代需要速度与激情。

我们这个时代，速度崇拜就是一种生活节奏，快文化越来越深入的占据着人的潜意识和价值体系。在这个“速度教”统治的时代，想象中的我们，如《速度与激情》群雄一样，在空旷的公路上全力加速、极限飙车，体验那飞一般的感觉。一切都在狂奔，我们已经在进入一个不同的时代，全球化、物联网、云计算、智能设备的无处不在已经是现实，课本上的知识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被更新。各种事件以狂飙般的速度卷入公共领域，在短时间内掀起狂澜，迅即又以同样的速度遽然退出公共视野。我们习惯于快递、快餐、外卖，说“累觉不爱”“人艰不拆”这样的简化缩词，因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各大城市的现代化速度之快，面貌一年一个样，还在高喊追赶超越，要争当城市竞赛方阵中的“舒马赫”。即使狂奔中我们心力交瘁，但停不下来呀！所谓的“慢生活”多停留在概念，是诗和远方。现实生活中，我们都在一座座“快城”中打拼，速度意味着势所必至，速度意味着理所当然，速度意味着“生命不能承受那慢”。多少次我们宁愿支付罚金、取消滴滴订单，只因为那辆穿越拥堵路段来到我们上车点的网约车，什么破车来得那么慢！！！

据说是有内在感应的，长寿的人生会有不慌不忙的悠长活法，而短暂的人生，会不由自主地加速度。那些只争朝夕的人，是因为早有时不我待的预感。但现在外部生态环境混乱，内部人体机能紊乱，人都缺乏与内在心灵对话、洞察生命本质的能力。所以看看街面上，也没有几个从容休闲的人，人人都步履匆匆，鲜见悠悠然的闲庭信步。每当城市交通绿灯亮起时，总会伴之响起令人心跳加速的嘟嘟催促声，而在斑马线两侧的大小路口，总会有一群人身体前倾等待第一时间冲刺。当然，中国式过马路，无视交通规则，似乎更能满足那些急行军式随时准备冲锋的行人。

要知道我们是在神奇的中国呀！明年就是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了（是不是弹指一挥间？），中国的发展速度令人惊讶。对这样的发展速度，有各种各样的经济学家的解释。许多经济学家提出疑问：中国还不是一个市场健全的国家，法律制度也有待完善，人和人之间还存在着诚信问题，但是，这样一个国度的经济为什么会发展如此之迅速？经典的经济学教科书似乎对中国模式难以解释。其实换一个角度就能看清楚，不是从经济学的角度，经济学家通常注重制度，注重客观环境的分析，但是，事实上，所有的制度总是要和个体发生关系的，所有的制度都是同人有关的。正是经济学家无能为力的地方，我们要研究经济学家百思不得其解的中国奇迹，只能理解这几十年前的中国人发生了什么？

中国人经历了西方人不可想象的动荡万变：物质极端贫乏，植根于思想束缚的社会现实，以及“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革命”的专政，当它们走向结束后，暴力与狂热以另一种方式被完全释放出来，并且绵绵延伸、经久不息。正如作家余华所说，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是的，我认为中国奇迹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从极端压抑年代，我们一步跨入自由年代，野花盛开，野蛮成长，遍地枭雄，攻城掠地，在今天的中国，欲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欲望甚至在法律看不见的地方也在疯狂地创造。

坐过国际航班的人都知道，下机时三下五除二拿起行李拥挤向前冲，身手最矫健的都是中国人，大部分的老外都慢慢腾腾的，这是他们长期的生活习惯所决定的。事实上，去过中国的西方人，都能感受到中国的生机勃勃，这种生机勃勃，除了指的是一种经济事实之外，它背后指向的正是欲望事实。在多少风景如画、人口稀少的西方小镇，生活单调而恒常，生活中只有杯水微澜，那是“好山好水好寂寞”，而在中国的大折大建、日新月异中，那是“好脏好乱好快活”，冒险家的乐园，野心家的战场，你不是让尘土飞扬的人，就是尘土满面的人。看看雄安新区一夜之间聚焦成群结队的买房者结婚者造谣者、涌现井喷的雄安打头的新媒体账号的魔幻现实，你就知道什么叫中国速度，或者叫中国欲望。它的复杂主题便是：当代中国。

我觉得，人类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地踏上了奔腾之路，未来我们的人生也许还要开始更大幅度的量子跳跃……也许我们会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每天醒来都会跟新的自己打招呼，以新的自己过新的一天，一切都瞬息万变，生命变得非常精彩有趣，无法预期，也无法做计划，只能跟着眼前截然不同的新身份、新世界、新变化做实时的反应。“活在当下”已经不是口号，而是必然的生存方式。当然，并不是所有人类都会跳入时代狂飙向前的战车，不容否认，会有相当一批人更希望过缓慢的、稳定的老式生活，他们会停留下来、与他们过去的时代一同老去，而在那些活得轻盈如飞、永远跳跃向前的人看来，那些选择慢下来的人，是一批被时代战车残酷抛弃到后面的淘汰者，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随着人类的加速度进化，自我更新速度（也可以说是旧我死亡速度），已经从一个月一次，加快到一天一次，甚至一天数次，这就是“加速度”——以往一个行当得沉淀多少年才出来一个人才，崛起一个强大的企业，现在，可能一夜之间就被“门口的野蛮人”打劫了，因为野蛮人经历了超光速的汰换进程，有很多时候就直接跳进全新的领域，这正是所谓的量子跳跃。

生活节奏在加快，而且越来越快，全球股票交易系统的时间单位已经精确到了纳秒，即百万分之一秒。一个交易是否成功，往往就取决于是否抢先这百万分之一秒。信息，无论是E-mail、网络或是Blog、微博都以光电速度在全球迅速传播着。传统的决策体系和决策周期已经远远赶不上突发事件发生和传播的速度。所以，意料之外的黑天鹅事件会越来越多，甚至一个黑天鹅群正在赶来的路上，不确定的时代需要活得反应快，活得有勇气。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的肾上腺水平可能很高），燃！爆！了！速激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样的人生多好，太值得一过。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他们眼花缭乱，在速度面前眩晕而不适。

现代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或者说有一个指标，就是对速度的追逐。速度是技术革命送给人的礼物。这礼物或许也是一个恶作剧，也可能是祝福。如今，人们都在渴望“秒杀”些什么，于是生命就在一段又一段“秒杀”中消逝。我们追赶着一切，但是我们被我们扔在身后了。我们的中国奔跑得太快了，而个人却如大浪淘沙一般，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个人显得很微不足道，尽管每个人都在这其中，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常想起灵魂，因为它早已迷失在错综复杂，纷纷扰扰的生活中。生活太喧嚣，我们穷尽全力也难以赶上时代的节奏。GDP是奔跑出来的，所以达康书记不能停，GDP会掉，哪怕奔跑得连情感、家庭、灵魂都赶不上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当互联网越来越普及，知识爆炸性增长，各个行业的发展速度不断加快，竞争日趋激烈。获得成功的机会窗口却变得狭窄。这个社会已无旁观者，已无局外人，悠闲静坐的人要么被消灭，要么站起身来做出起跑的姿态。这个社会已制定了新的游戏规则，更严格的游戏规则，不再允许有人弃权，有人拒不起跑。

世界一直往前奔跑，而我们大家紧追在后。技术正在裹挟我们迅猛前行，未知的前路，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我们迎面而来，还有更大的挑战和不确定将要到来。

《我们世纪的速度崇拜》

以闪电的姿势

将意志渗透到一切物体中

看不到任何界限

不容许任何纠缠

缓慢是敌人

记忆是敌人

摩擦力是敌人

我们陶醉在高速汽车中

腾空而起的刹那

感到自己与神溶为一体的极乐

一切事物向我们屈服

世界模糊如同幻觉

获取的东西不断消失

从不保存纪录

浮士德说请停留一下

立即倒地而死

我们必须飞奔不息

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朝向未来

加速以往事物的死亡

以赶上那个跑得更快的

人类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