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笔下的《生死场》和《呼兰河传》，没有轰轰烈烈的大人物，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但小人物的命运更让人觉得有种透彻脊背的荒凉和悲哀。
小团圆媳妇就是《呼兰河传》里的一个悲剧的小人物。
团圆媳妇，其实就是“童养媳”，为了好听，给它个漂亮的包装，美其名曰“团圆媳妇”。旧社会农村的女娃娃，若是被选中做了团圆媳妇，往后的命运将被改写，十个团圆媳妇里，八九个的结局都是悲惨的，呼兰河城里的这个小团圆媳妇更是如此。
刚满十二岁的小女孩，被老胡家人接到了家中，从此在婆家生活了。但是悲剧也就在那一天起开始蔓延。
小团圆媳妇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长得高，像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为了避免更多的闲言杂语，胡家人谎称她十四岁。
小团圆媳妇黑乎乎的，笑呵呵的，天真无邪，傻气可爱，正直顽皮活泼的年纪。可是她的行为，在邻居的眼里是一种没礼节，在婆婆的眼里是一种耻辱。婆婆骂她一点都不害羞，走起路来，走得风快。于是没过多久，小团圆媳妇就挨打了。
小团圆媳妇也不是一个傻得透彻的女孩，受了婆家的挨打自然是要反抗的。但是越反抗，挨打得越凶狠，哭喊声不分昼夜，撕裂整座院子。也许是见硬着反抗无用，也许是因为挨打之后受了惊吓，小团圆媳妇病了。
婆家人请了大神来跳，邻居们一面说着“人心都是肉长的”之类的善语，一面给老胡家支着各种偏方，但小团圆媳妇的身体每况愈下。婆家人再请来了大神，这回，婆家人当着邻里乡亲的面，听着大神的指示，把小团圆媳妇剥光放进开水桶里烫洗，烫一次，昏一次，活生生地洗了三次。不久，那黑乎乎的，笑呵呵的小团圆媳妇就死掉了。
酿成这场悲剧的人，杀死小团圆媳妇的人，是谁？
是老胡一家吗？是的。那个惜财如命的婆婆，自认为有一副好心肠，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其实，只要稍遇些不顺心的事，比如自己打破了一口碗，比如自己丢了一根针，比如自己摔了一个跟头，她都觉得自己的手想要打人，打谁呢？自然是可怜的小团圆媳妇。在她看来，打儿媳妇是一种管教，能让小团圆媳妇懂得礼节，家里家外也落得个好名声，省得邻居那些“长舌妇”们抛来闲言碎语。这位婆婆爱钱不是一般的要命，自己的手被大豆地里的刺给扎了，肿得比茄子还大，却不舍得花小钱买红花药酒来涂。小团圆媳妇病了，婆婆请了各路大神半仙给她做法治病，但其实她心里头想的，是那些钱本来可以拿去买一箩筐的鸡仔，买十几块豆腐（那时候豆腐在呼兰河城是上佳的美味，不是每个人都吃得起），买一头小肥猪。只是碍着面子，为了名声，她只好心一横，牙一咬，含着泪把钱都拿去打水漂了。小萧红来看小团圆媳妇的时候，婆婆却把她用棉衣裹得严严实实，还说着“她有病”之类的话，却不曾注意小萧红早就看到了小团圆媳妇那非常正常的表现。
是左右的邻居吗？也是的。小团圆媳妇病了的时候，许多人家给老胡家出了主意，人哪能见死不救呢？于是那些善心的人帮起忙来，他说他有一个偏方，她说她有一个邪令，他说他有奇方，她说她有妙法。于是又跳大神又驱赶鬼，看香，扶乩，整得老胡家热闹得很。最热闹的，要数给小团圆媳妇用开水洗澡的那一次了。几十号人站在大缸边上，热热闹闹地看着小团圆媳妇被扔进烫水里，看着她大叫着，挣扎着，还大叫着喝彩。那样子，颇像鲁迅笔下那些“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的麻木群众。小团圆媳妇昏死过去，他们以为没戏了看了，便准备散去，弄得大神用针把小团圆媳妇弄醒，再一次给她烫洗，让邻居们继续看戏。如此一来，本来只剩下半条命的小团圆媳妇，就被活生生的整死了。有二伯帮老胡一家埋葬了小团圆媳妇，回来竟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人死还不如一只鸡……一伸腿就算完事……”人命，在他们眼里，是那样的低贱。
老胡一家也好，邻里乡亲也罢，他们都是封建礼教下的牺牲品。那个吃人的社会中，能够苟且生存的，都是一些活着躯壳却早已死了灵魂的人，而那些所谓的天真的灵魂，注定被吞噬在张着獠牙的黑暗中。真正的幕后凶手，是他们无力改变的社会。
但是，小萧红一直坚持说：“她没病。”
祖父说：“好好地孩子快让他们捉弄死了。”
这是黑暗中两束微弱的光芒。
究竟谁是善心的人，究竟谁是明白的人，早就有了答案。
老胡一家，终究没落得个好下场。小团圆媳妇死后不久，孙媳妇跟人跑了。两个儿媳妇瞎的瞎，疯的疯。一家人就此没落。
也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谣言相传，小团圆媳妇死后，化作一只大白兔，在龙王庙边上的大桥下隔三差五地哭泣。
她想回家。
愿她来生做只大白兔也好，至少跑起路来，还能跑得风快。
文by：小林老师
2018年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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