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如水墨
漳河的水日夜不息的涓涓流淌,河床两岸的野棉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花苞散开时节引来嗡嗡飞行的蜜蜂,盘旋于花际之间,脚不出声的射落在花蕊之上,时而静止,时而手脚移动变换角度贪婪的吸食花蜜,同时完成授粉。阳光透过薄翼投射出若隐若现的纹路,微风轻浮,摇曳着花枝轻舞,地上的蚂蚁成群结队的忙碌着搬运,整整齐齐的鱼贯而行,最前头的蚂蚁喊着口号,躲在阴凉里黑瘦的羊肚菌呼呼大睡,睡梦中响着的是旁边“叮咚叮咚”的流水曲,丝毫不理会偶尔飞过觅食而去的小鸟和远处“吱吱吱吱”振翅高鸣以吸引异性的蚂蚱。
天上的白云反复涌动,人们在田地里劳作着,除草施肥,打药杀虫。大孩子们在学校里朗声读书,小孩子在村里撒尿和泥。
我在家里盖房子,马上完工了,飞椽青瓦,红砖石基,房脊挺拔磅礴,还有些收尾的活,所以并不太忙,就拿着上泥用的手板当球拍,在光滑的新墙上打乒乓球完。屋里面很凉爽,北方的夏天就是这样,外面晒人难耐,一旦进到房间就凉快,好像整个炎热都被关在门外。
转眼山染浅黄,秋起风动,枝头团簇着蓬松棉花的野棉花伫立在山涧边,叶调枝枯,而风过之后,刚刚还是一个婉约女子这时候就如新觉懒妇般蓬头垢面般,云鬓半偏,碎乱不堪,旁边杂草都使劲的褪色断枝,保存能量以确保根系能安稳度过漫长的冬季来年重掌春光。石头被晒的懒洋洋的却一脸舒坦,果然,比起夏日的炙烤,秋阳温柔多了,牧羊人韩老头坐在石头上袒胸露乳,身上的肉已经松弛下垂,两只手拿着线衣翻来覆去,寻找衣服夹边缝里躲藏的虱子,找到之后用两个大拇指挤死,看着指甲上染满了红色的血汁,心里泛起了成就感,偶尔抬头看看远处的羊群有没有跑出视线范围,黄昏来临,旁边生起火堆,清烟直上,火堆里烤着五个刚从人家地里扒来的新土豆。无聊了甩甩手中长鞭,发出“piapiapiapia”的声音,喊几声吆喝,唱几句秦腔,“韩信打马进深山,远远望见一茅庵,八卦悬顶盖的好……”。
我们在麦田里手握镰刀,头顶晴阳,半蹲俯身“嚓嚓嚓”的割着麦子,前面是波涛起伏的金色麦浪,后面是一捆一捆立起麦束,脚下是麦茬,表哥福平来帮农忙,中等身材,大眼浓眉,戴个灰帽,喜欢笑,年纪比我父亲还大几岁。他们一边挥洒汗水一边聊些附近十里八乡的佚事,不过都是些人情世故。
无边的闲聊中,麦茬在稳稳的向前推进,日晷影移,汗流浃背,面朝黄土背朝天,此时就是北方老百姓最真实写照,歇下来的时候他们抽支烟解解乏,我则拿着水壶去附近山泉取水,大柳树根下流出的泉水,冷凛而清爽,俯身趴在地上饮一气瞬间就能给身体舒爽,接满水回去就着馒头,旁边拔根长的正盛的萝卜,在石头上摔成几块,分着吃,咬一口汁能流到嘴角。
日暮还是来了,远处的山看起来越来越写意,鸟儿无声低飞,野草收回了影子。
我奉父亲之命在田埂上给马割夜草,用草结绳捆个一大捆。收拾水壶干粮,父亲背着马草,母亲背着装有镰刀工具的背篼,我和表哥左右跟着,一起回家。到家之后母亲在厨房张罗做饭,我跟表哥煮罐罐茶喝,父亲出去买东西。
他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件衣服,衣服里面包着四瓶冰镇的黄河啤酒,冒着酒花,上下飞舞。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父亲一一用牙咬开,一人一瓶,拿起来伸着脖子往嘴里灌,对于太阳底下劳作了一天的人,这时候就六个字——心飞扬,透心凉。
当麦子收割完,就轮到收割大豆了,这几年大豆产量本来就不高,一颗豆树上只有两三个豆荚,每年地里还有一个敌人——地羊,很多人不知道这个东西,长得像老鼠,尾巴很短,脸是平的,就像波斯猫一样被平底锅砸过,我们当地人俗称它为“哈哈”,它能在十公分深的地底下迂回打洞,以植物的根系为食,危害一方,一亩地少则一二只,多则六七只。
不过它的肉很好吃,味道独特,是当地特季的一种食品,为此,还在农历三月十九有一个以它为名的集会——哈哈会。
大豆收割完,就是运输工作了,中间还有小豆,种植量低,在此略提,跟其他产物一个道理。
运输是比较艰难的一项工作,北方山高且陡,山路崎岖难行,人工开出开的运输道路曲折蜿蜒,路面被春雨夏雨秋雨冲的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农民自制木质双轮架子车,绳的一头拴在车身上,一头拴在自己脖子上,两只手抓着驾辕,老婆在旁边帮推,红着脸拱着青筋拉扯着上山到了自家的田地里,装上高高的一车麦束子或豆豆杆子,艰难下山。男人在前边拉车,左右方向速度,女人在后面拉着绳子使劲扯,用以减速,车尾的两端木头里钉着两条大铁钩,铁钩一路划进土里减速,女人手里抓着绳子,跨脚踩着两端车尾,就这么跌跌撞撞,左右摇晃轰轰隆隆的往山下家里行去。
一车装载有限,往往要如此循环往复多次,辛苦自不必言。
最繁忙也最高兴的可能就是这个季节了,因为它是一个金色的季节,一个丰收的季节。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打场,碌碡来回碾动的声音,连枷落地又扬起的声音,拖拉机转圈碾压的声音,脱粒机引擎的声音,一代更换一代。麦秸堆越来越高,粮食带越来越饱,男人头发里,女人头巾上落满草渣,灰土,脸上全身都是灰土,但灰土却在笑容的褶皱里起伏。
没错,这就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喜悦的季节。
等所有的粮食都经过杨场,簸箕,笸箩,几番过滤之后,粮满到仓,春耕夏作,一年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
这还没完,地里还有大颗大颗的土豆等着被挖,等着被储藏进地窖,土豆差不多每顿都吃,新生的土豆光滑淀粉多,挖土豆的日子最是挑一些颜值高的尝鲜,蒸出来有栗子砂,不但口感好,卖相也佳。土豆等又滑又有嚼劲,是当地的特产,挖完了放进地窖可以保鲜一年,跟小麦一起作为一年的主食,来饱尝岁月的娓娓。
这天早上起来,屋后面残留的草叶上浅留着隐隐一层霜,伸手一摸,这又是一个好兆头,下霜了,树上的冬果就甜了,地里的药材多汁而性浓了。节气这东西真的很神奇,很多植物就非得等到霜花一洒,否则就像少女一样羞涩苦味,等霜一来,立马圆润香甜。
在临冬之际,扛着镢头走在田间地头,天气微冷别有一番风味,一镢头下去,当归应声而出,看着丰茂的根系,又是一个收获。然后是当归,黄芪,逐渐挖出,耕地翻新,这就是经济作物了,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出于此,头疼脑热感冒风寒也寄于此。
太阳还是一如往常的探出东方,门口的大红公鸡辰时就完成了打鸣工作,白杨树已失去了夏天的丰满,挂着几片不愿离去的树叶轻轻摇摆,邻居老李已经背起了背篼去山上拾粪,山色也从金黄换成了枯黄色,人家的屋檐下冒出了屡屡清烟。
又是一个爽朗的早晨,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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