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天晚上,她感冒了,在房间里。咳得很严重,似乎她每咳一下,肺都会出来。
我去敲了她的门,在门缝眼里看见她在抽烟,一种笔直细长的烟。她坐在离窗台很近的地板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她轻轻地吸了一口,就吐出来。双眼迷离在烟雾中。又是一阵咳嗽。铺天盖地。细碎的刘海遮住她的一只眼睛。我推开门,把药拿给她。
我该怎样来介绍她。她是我的姐姐,我们同一天出生。却长得不像。她是在子夜时刻出生的,刚刚好整点。我却在母亲的肚子呆了很久,直到天亮,医生用钳子把我夹了出来。我便“哇”的一声呱呱落地。所以,我便得唤她一声姐姐。白色的睡裙很长,她在原木色的地板上站起来,我长那么大,从未叫她姐姐。
我们一直以名字来称呼对方。她吐了一口烟在我的脸上。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我是光,她是影子。
就是那天晚上,她感冒得很严重。她说自己要死了,为什么那个男人还没来看她。我安慰她只是个感冒。她却把喝药的水泼在我的脸上。夜好黑,像极了她黑黝黝的眼睛。水从我的发尖滴下来。我舔了一口,便冲着她笑。
没错,请允许我这样介绍她,她是我的姐姐。出生在子夜整点。而我确出生在天亮。我把药从她的嘴巴灌下去。在黑夜中发出咕咚一声。她说,给她烟,给她烟。她冲我扬扬空的烟盒。两个大喜字立于红色的封面上。嘿,那是红双喜。姐姐,你最爱抽的烟。
夜色无边,她开始在阳台上唱歌,边唱歌边起舞,那是一个美丽且孤独的女子。唱的是旧时奶奶教的黄梅调。我却一窍不通。她的声音嘶哑,鼻音极重,声音断断续续,哀怨诱人。我在客厅看电视,心情烦躁。听着她一声一声地唱。那天夜里,男人没有来。她一直唱歌,她的喉咙都快唱出血来了。我在阳台下面叫她,姐姐。姐姐。你爱的人不会来了。因为他不爱你。这是我第一次叫她,也是最后一次。
我在门口抽烟,长寿烟,来自于宝岛台湾。我心里都是窃喜,因为她听到男人不爱她,她一定很伤心。那不知道是不是梦,很真实,结果却是一样。我梦到小时候,我老是走在姐姐后面。看着她的两条羊角辫子。甩来甩去。她把家里的花瓶打碎,因为不喜欢上面的蔷薇花。她的爱好极其简单,喜欢就占有,不喜欢就粉碎。然后让我背黑锅。原谅我生性懦弱,竟也不会去辩解。我就这样,走在她的后面长大。
小时侯,她打过我。我们明明同一天出生,她却发育得比我快,我只能束手无策地一次两次三次被她按在水缸,快要窒息。那次我扬言要用刀片划了她的脸。后来姐姐怀了孕,我看见她的肚子隆起来。她每天挺着腰走路。其实我是恨她的,她从未待过我好。从娘胎到现在。因为她比我早出生,我便得唤她一声姐姐。因为她每次都错事推在我身上,我还得唤她一声姐姐。因为她间接害死了母亲,她一样是我姐姐。姐姐,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怎么站那么高呀,你快下来好不好,我给你烟,是你喜欢的红双喜。姐姐,你真的好像一只鸟呀。一只怀孕的鸟。
邻居“啊”的一声吵到了我。小区的灯都亮了。我连鞋子没穿,赤脚打在地板上。啪啪啪地上楼。我的姐姐站在最高的楼顶,我在她的身后。她笑了笑,问我,妹妹,现在几点。我说我看了看不远处的钟楼,我亲爱的姐姐,邻近子夜整点。她开始唱黄梅调,是旧时家乡的歌谣。一遍又一遍。我说,姐姐,我做了个梦,梦里你怀孕了,你的肚子隆起来。像一只怀孕的鸟。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哀婉动人。她说我的好妹妹,这么多年我从未待过你好,可千万别记恨我。我摇了摇头。不不不。我永远记住你,我的姐姐。
子夜整点钟声响起,布谷鸟从钟楼跳出来。就是那天晚上,我想用刀片划她的脸。她恶狠狠地看着我头上被她剪的凌乱的发,表情得意。我把刀片含在嘴里,冲着她笑。还有一厘米,我就到达她的脸。她猛地扼住我的脖子,那天晚上,我差点把刀片吞下去。我的伎俩被她识破,因为我的眼里有恨意。
她快要飞起来,可她不是鸟。下面都是警察和民众。她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跳下去。风吹起她白色的长裙,她真的变成一只怀孕的鸟。
她说她生于夏末子夜整点,死于二十年后肃秋。整整过了二十年头,后生好长,你好难忘。是夜,就纵情歌唱。我开始在楼顶上唱黄梅调,其实我很早就会唱。只不过我不是你。锋芒毕露的姐姐。是旧时家乡的歌谣,一遍两遍三遍四遍。我唱了一个晚上。他们说,你看邻家的那对姐妹花,姐姐死了。妹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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