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串亲戚（一）

              三爷串亲戚（一）

要说起三爷来，这是个很可惜的人——可惜就可惜在了生不逢时这四个字。设若他生在了几百年前的大清王朝，还赶上了康雍乾三代盛世，那他就不会像现在似的，只能站在小区门口，和几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空谈“几百年前，咱家那也是跟着老祖皇爷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等诸如此类的豪言。而是真真儿的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四九城的街上吆五喝六，受人顶礼膜拜的贝勒。也不会在感叹八旗子弟尚武精神时苦吞几个小年轻的白眼。更不会为了省钱，一个月才吃一次白运章的牛肉馅包子——这要搁到大清，看那个敢收三爷的包子钱!

虽然在物质上，三爷再不能恢复当年的“铁杆庄稼”，可在精神上，三爷绝不允许自己不像个贵族。他逢人就说自己的身世，“哈，八旗呀!我家祖宗那可在紫禁城里当过差!”祥林嫂找孩子，三爷寻紫禁城身家。久而久之，邻居就给他喝了个诨名叫“祥林爷”。兴许三爷是从不读鲁迅的，对这个喝号还颇感得意，说这名字听着就带吉祥气，是邻居在精神上承认了自己是“八旗贵胄”的象征。于是不轮男女老少，都爱叫他祥林爷。尤其是孩子们更愿意叫——叫一声，三爷给糖吃，还给他们讲乾隆爷大战葛尔丹（康熙二十九年，清军远征葛尔丹，笔者注。）的故事：嗬!咱乾隆爷龙目一瞪，只见那葛尔丹叛军吓得是屁滚尿流……

按理说，三爷得到了邻居们的称赞，孩子们的青睐，就该满足了。可三爷时常觉得心里跟压了块石头似的闷得慌。他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只能到楼下去找自己的好朋友，白运章包子铺的老板孙胖子聊天消遣。单看那张满脸褶皱却像脸盆般大的脸，就知道这孙胖子只能干卖包子这一个行当。他家卖的是不是正宗的白运章？谁也说不清，反正孙胖子自己说自己是正经白家人。三爷把他作为朋友的原因在于每次孙胖子远远地看到三爷就大喊“三爷，来一屉啵!刚出锅!”这让三爷总有一种被尊重的感觉，从而把孙胖子当做了挚友。

一个天上只有几颗星星的晚上，三爷进了孙胖子的包子铺。服务员把三爷常坐的那张桌子收拾干净，轻车熟路的摆上了一碟油炸花生豆，一碟老虎菜，一瓶小二和一屉牛肉馅包子。三爷坐下来，拍了下服务员，指了指孙胖子，这服务员有点眼力见儿，把孙胖子叫来了。三爷冲着孙胖子一努嘴，孙胖子笑着走到了三爷的对面，伸手拧开了小二。扭头又冲服务员说了句“去让后头炒个木须，溜个鸡片，再上屉羊肉的，账算咱家头上。”就坐了下来，冲着三爷挤了挤眼睛。

“三爷，最近挺好的吧！”

三爷一摆手“不成，气闷。”

“不得!（读dei，去声）前两天我还看您跟我三奶奶遛圈来着呢！闷什么呀？”

“哪知道呀，嗨，”三爷咬了口包子，一兜油就流出来了，三爷猛劲儿嘬了一下，免得浪费，又一仰头，热热乎乎的牛油把包子送进了胃里。“就说不清楚的闷，跟你三奶奶三步，也闷!说不清咋回事儿。”话说完，三爷夹起了一块子青椒。

孙胖子嚼着花生豆，筷子含在嘴里，含混着说：“这他妈还真邪了门儿了嘿！唉，要说您这身子，搁几百年前绝对没这事!闷得慌了，就训训那帮子奴才，他们还得谢谢王爷。可惜现在，您气闷，这怎么整呀？嘿，要了亲命了!”说完，孙胖子把筷子伸出来，“啪”地排在桌子上，那个劲头看着比三爷还着急。三爷赶紧安慰他——

“行了行了，你也别急，看你这样三爷心疼!别急别急!”

木须和鸡片上来了，灯光下面鸡片成了银色，怪好看的。孙胖子一抬手，“哎！三爷，我觉得我知道您老人家为啥气闷了。”

“哟？怎么回事呀？”

“这样，您看，除了我，咱们这点街坊，那个是真心对你的呀？”

三爷一怔，愣了几下才说话“好像……”

“您就大胆说!咱这儿没外人!”

“唉！”三爷长叹一口气，对呀，除了那几个要糖吃的小屁孩子，谁乐意听他讲乾隆爷大战葛尔丹呀？世风不古！三爷失神地拍拍桌子，孙胖子瞧见了，说了一句——

“所以呀，这群人不理解您，您得找那个理解您的人去呀!”

“谁呀？”三爷疑惑地问。

“您家亲戚呀！这可都是老八旗!您跟他们还能没话说咯？”

三爷一拍脑袋，对呀！找亲戚，找老八旗们去呀！他们是亲戚呀！三爷一激动，包子笼差点打翻了，三爷赶紧握住孙胖子的手，说：“对呀小孙!我这几天就去找他们去!我明天就去串亲戚!”

“哎！这就成了，行了，赶紧吃，待会凉了。”孙胖子指了指桌上的菜。三爷一看，说这顿他买了，孙胖子没言语，陪着三爷喝，一瓶小二不够，三爷又来了一瓶，直喝到三奶奶找来，才笑呵呵地回家睡觉去。当然，孙胖子并没让三奶奶他们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