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的老家里就没有缺过狗。
我这半辈子好像从没有离开过狗,尽管人还是原来的人,只不过从少女变成了妇人。但是狗却换了很多。不,不是换,要么是死了,要么是丢了,然后又迎来了新狗。它们或者是老狗的后代,或者是别人家母狗下的小狗崽儿……总而言之,我们的老家里从来没有缺过狗。
后来父亲去世,狗便成了母亲最亲近的伴儿。
母亲不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所以那条杂种狗也跟着不干净,黄不黄灰不灰的皮毛摸起来很硬,我想如果洗洗也许会清爽柔软一点儿,但是我始终没有给它冲个澡,因为我每次回国都是选在冬天。
它的牙也很怪,一颗牙呲在外面,非常地不齐。我有好几次想看看那不齐的牙是怎么排列的,可是它总是叫不露齿,即使吃饭的时候也低着头。我也不敢扒来细看,怕它咬我。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除了水汪汪的黑眼珠让我嫉妒以外,它一看就是农村的狗,而且是条丑狗。
我对母亲说:“这狗怎么长得这么丑。”
“丑?丑倒是看好门,丑倒是听话,我走哪儿跟哪儿。比人强。哼。”正在往土炕里填柴烧火的母亲不屑地说。她边说边用手抹脸,脸上留下两道黑色的柴灰。
我们姐妹几个笑了。
母亲那年86岁,大家都劝她离开老家去城里,可是你们说你们的,她干她的。大不了“哼。”一声,然后抹一下脸:“谁爱去谁去,我才不去呢。这就是我的家。有狗呢。”
母亲上山,那狗就跑在前面;母亲下山,那狗也跑在前面。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山,它都是根据母亲的步伐跑跑停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好像引路的是它。不过,快到家的时候,它就不管母亲了,跑了个没影先回家喝水去了。
它能听懂母亲说的话,母亲也能听懂它的叫声:知道哪种狗叫声是闺女回来了,也知道哪种狗叫声是陌生人来了。
后来,喜欢上山种庄稼、在家种菜的母亲,三年内摔坏了两条腿,左右大腿先后做了股骨头手术。于是母亲住进了城里的儿女家,老家空了。
“狗呢?”电话里,我问母亲。
“不知道。丢了?被人打死,被吃了?”母亲说完,又加上一句:“可惜了。”
我沉默了,心揪了起来,于是换了话题。眼泪含在眼眶里,声音变慢了。
我家养过的狗,活得时间都不长,所以换狗的频率很高,每条狗的生生死死,都演绎出一场场狗与家人的故事。因此,我留在国内的青春岁月也总是伴随着狗的叫声,苦涩而又甜蜜。如今每到月圆夜静的晚上,那些狗叫声总会在遥远的夜空里响起,我知道那是亲人们心中默默的祝福和问候。
写到这,泪水在清洗我的眼睛。告诉我,回忆是无尽的,也是很辛苦的,还是打住,只留下期盼吧。
备注:此文是读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的开篇《狗这一辈子》有感而写。也是因为中秋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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