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下
接第10章目录--红眼
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真的没休息好,虽然比先前已经好了很多,但岳霓楼脸色还是很差,除了那双眼睛灼灼有光,整片嘴唇都是白的。
莫名的有点......虚弱的感觉。
中途在一片半折山腰处暂歇的时候重锦突然想到那一幕,手一哆嗦差点把图纸扎透了。
南渊令主,虚弱?
重锦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这个词根本不适合岳霓楼,他特立独行,运筹帷幄,这么一大群人对他唯命是从,他一道符就能将突然窜出来,还来不及近身的妖傀炸得粉身碎骨,谁比谁弱。
但这样想着,重锦目光还是下意识的旁侧一条小径上瞥了一眼,刚才众人在这里落脚休息后,岳霓楼一个人往那边去了。
半时辰前他们越过那段山涧后,沿途都只是在碎石残岩上面走,虽然路况艰难,但好在一路上都没有发生任何异常,这比起在一往无前的坦途上遇到妖傀要值得高兴的多。
加上岳霓楼这会儿不在,周围的气氛明显的活跃起来,几个十一琅嬛的修士聚在一块说说笑笑。
山里光线暗,他们落脚的地方又是背光,有两个青衣修士生了个小火堆,余晟叮嘱了两句,让他们注意火势,回头见重锦若有所思的微侧着头,走了过去,递给他一个水囊,笑道:“宗主一会儿就回来。”
重锦愣了下,接过水但没有喝,也没有应这句话。
这些天相处下来,余晟对重锦印象很不错,尤其想到他先前那几个漂亮动作,心里还有点痒,在一旁坐下,道:“重锦,你的功夫是哪儿学的?有师从吗?”
重锦:“.......”
这个问题他没法答,顿了顿,跳过了第一问,摇头:“没有。”
“那都是自学的?”余晟看着他,有点佩服:“你这么好的身手,呆在一个探路队未免可惜了,有没有想过入个仙门门派什么的?”
这话重锦也没法答,只心道:你要是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的,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余晟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大都是围绕“刚才那动作是怎么做的?” “上次隔那么远,你是怎么听到前面有声音的?”“有什么窍门吗?”这类话题。
一般他问三句,重锦勉强答一句,不答的时候,一方面是不知道怎么答,另一方面是不想说。
妖傀炼品的训练方法,不会有人真的想知道。
他也没有跟人闲聊的习惯,在这一点上跟岳霓楼不遑多让。
想到这个,他又想到岳霓楼的话不多,很多时候甚至一天都说不了一句,闲聊的,无关紧要的话他一概不理,听到了也当没听到,可只要是与妖傀有关的事的时候,他又从不吝开口,想的做的甚至比任何人都多。
那个人的眼里是真的容不下任何一只妖傀的。
简单聊了几句,余晟就起身点了两个人去周围探查情况,剩下两个守在原地,重锦坐着没动。等岳霓楼回来,他正微阖着眼睛,剩下的两个人已经围着火堆也有点昏昏欲睡了。
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岳霓楼踩着枯叶的脚步声很清晰的就传到了重锦的耳中。
重锦睁开眼睛,余光看着岳霓楼一声不吭的靠着一块山石坐了下来,他本来是要马上收回视线的,结果眼还没阖上先愣了下。
岳霓楼头上耳后的位置有一道寸长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那伤口之前是没有的,边缘有些红肿,应该是被什么硬物划伤的,看流血程度应该划得还有点深。
重锦从来不在意这些,这样的伤口他自己身上就有过不少,过不了多久就会结痂,落疤,之后如果不再碰那个地方,两三年时间疤印都能自动修复完好,他原本想当没看见,但岳霓楼就坐在他侧对面,他一抬头就能看得见,那伤口隔一会儿就会渗出血,慢慢流下来,浸进岳霓楼黑色内衬的领口。
但岳霓楼就像没这回事一样,靠在那里直接把眼睛闭上了。
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一趟回来,多了条血口子不说,整张脸更白了,重锦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感觉那血跟钩子似的让他眼睛里钻,身体和意识被牵引的有点不受控制。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进林子和出林子的过程。
手里还多了一把鲜嫩的药草。
后来重锦想到那天总觉得自己行为不正常,要不然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身为妖傀炼品,他不应该去靠近岳霓楼。
但他当时是没想太多的,就是觉得那个伤口在岳霓楼身上很违和,看不下去。
从进林子到找到止血的药草出来,重锦花了半柱香都不到,谁也没看到他是怎么行动的,甚至他在一旁熟练的将药草碾碎成汁的过程也没人看见。
岳霓楼那么高警觉的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而精神力不济,也丝毫没有察觉,他就靠石壁,一副睡着的架势,跟清晨靠在驿馆的横栏时一模一样。
凑的近了,重锦能把他的伤口看的更加清楚,为防止出现之前那种情况,他这次没再弄出声响,而是动了动嘴唇,低低叫了他一声。
“岳霓楼。”
这三个字从喉咙里喊出的时候,跟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叫到第三声的时候,岳霓楼睁开了眼睛,这次他的眼神不凶了,甚至透了点虚弱的迷惘,但还是有点被吓到的样子,肩膀抖了下,一扭头看到重锦,整个上半身都挺直了,张口就问他:“你怎么了?”
重锦觉得他可能有点恍惚了,所以说话表述失常,岳霓楼应该是想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而不是他怎么了,说的好像是在担心他一样。
于是他抬手示意了手里浸了药汁的手帕。
“你脖子流血了。”
岳霓楼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多秒。
这十多秒足以赶走重锦之前所有莫名其妙的冲动和一时而起的情绪,让他重新冷静下来反省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
他一只手拿着浸药的帕子,另一只手慢慢收回身后,岳霓楼的眼神很像是要对他做什么。
但又过了很长时间,岳霓楼依旧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于是重锦眨了眨眼,思考出了第二种回应方式,他将帕子放在岳霓楼手边,眼睛盯着岳霓楼的一举一动,身体开始往后退,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至于药,爱用不用。
重锦的瞳仁是那种极其纯粹的黑,睫毛稠密修长,微微卷翘,其实很有少年感,平时懒懒慢慢的看人的时候有点黑幽幽,空荡荡的,但专注聚焦在某一处时就显得很透亮无邪。
很违和,又奇异的相融。
等彻底跟岳霓楼拉开了一臂距离,而对方还没有任何过激反应时,重锦暗松了口气,起身就要走,没想到手臂突然就被按住了,连带着起身的动作一起被打断。
重锦第一反应是挣脱,但刚使出一点力,那种被压制的触感就消失了,岳霓楼的掌心在他手腕上一触即松,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看不到。”
重锦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岳霓楼歪了歪脖子,后面的伤口被拉扯到,顿时又涌出一股血,他表情平平的,看着重锦重复了一遍,道:“伤口的地方,看不到。”
确实看不到,伤口的地方靠近耳后,有一半还掩在了头发里。
重锦微微皱眉,盯着新流出的一股血,还是重新拿起那块浸了药汁的帕子,在岳霓楼目光的注视下,伸出手把帕子挨了上去。
岳霓楼眉头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药汁碰上了伤口激的太疼,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侧了下头像是想躲,又生生忍住了。贴了一会儿,重锦将帕子换了另一面,继续挨上去,同时在他旁边道:“别动。”
音色是少年人的那种清丽,但因为压得有点低,情绪也淡,听起来就有点生人勿进的不高兴。
岳霓楼侧过头来看他,重锦也直视他的眼睛。
重锦看到岳霓楼眼睛里倒映的自己,他发现岳霓楼的瞳色不是他那样的纯黑,而是要偏棕浅很多,这明明应该是很柔和的色泽,但里面总是像挟裹着深不见底的渊谷一样晦涩难明。
忍过了最初的那阵激痛,岳霓楼脸上就没有任何表情了,将手搭在曲起来的膝弯上任重锦施为,低头时看到旁边的绿色碎渣,才开口道:“这是什么?”
重锦顺着看了一眼,很快就回答了他:“止血药草。”
岳霓楼挑了下眉。
重锦手心贴着帕子按在岳霓楼耳后的位置,尽可能的让帕子上的药汁渗到伤口上,抬头见他视线还停留在那上面,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用过的,没问题。”
他的本意是解释,但岳霓楼似乎并不怎么满意,眉头微蹙,眼底是若有似无的沉,连嘴角也是紧绷着的。
重锦抿了抿唇,看不懂他的表情,索性偏着头只看着他耳后的位置,一点莫名的情绪全用在了手上,更用力的按住帕子。
岳霓楼全程没有动,就看了他一眼。
药草他是真的给自己用过,而且知道效果很不错,等了片刻,他感觉差不多了拿开帕子,血果然已经止住了,里面露出一条鲜红发肿的伤口,周围皮肤上血和药汁混成一片,红红绿绿的,重锦看了一眼,顺手给他擦了。
岳霓楼就那么坐着,侧头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重锦的一个下巴尖。
重锦擦完又看了两眼,皮肤干净了显得那道伤口就更深了,他收回手,一抬头注意到岳霓楼的目光,愣了下,就下意识的偏过头去,就听岳霓楼低声道:“躲什么?”
重锦手上动作一顿,有点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才慢慢转回视线,略带迷惑道:“什么?”
“为什么不看我,也不说话?”岳霓楼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慢慢开口,黑沉的眸光攫着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淡道:“不想看到我?”
没想到岳霓楼会说这样的话,重锦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没有。”
岳霓楼看着他。
重锦像是思考,又找不出正确的语言来表达,最后只道:“我以为是你不想见我。”
岳霓楼微微出怔。
重锦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要紧的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岳霓楼开口,慢慢的放下手,两人离得很近,风吹拂过岳霓楼的衣摆时,柔软的衣料在他手背一点点蹭过的触感,很轻,有点痒,他无意识的缩了缩手指,茫然转动眼珠的样子显得有点仓皇。
他转开视线,目光瞥到岳霓楼走的那条小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个没忍住就主动开了口:“那边有什么吗?”
之前话题就这么跳过去了。
岳霓楼没有立刻回答,顿了顿,才摇头:“没有。”
重锦就又看回了岳霓楼的脖子,定定的看了好几秒。
“石头砸的,没躲开。”岳霓楼看懂了他的眼神,平淡道。
重锦眨了眨眼睛,像是有点惊奇堂堂南渊令主居然能被石头挂了彩。
岳霓楼就又盯着他的脸看,这回眼神中多了新奇的兴趣。
重锦没懂岳霓楼的眼神,但他本能的抗拒这种赤裸裸的眼神,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就见岳霓楼收回目光,偏向了侧方。
思绪被打断,他就也跟着看了一眼,听到那边隐约传来的脚步声,低头把地上捣鼓的碎渣收拾了,然后回到自己先前坐的地方,起身时,才又在后面听到岳霓楼的声音:“没有。”
还是那种淡淡的口吻,声音很轻,轻到重锦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岳霓楼又道:“重锦,见到你我很高兴。”
从见面开始,重锦从来没有在岳霓楼脸上见过高兴的神情,他的表情总是冷静的过分,说话语调也很平淡,与两年前那种轻声劝哄他的样子截然不同。
重锦愣了一下回头,岳霓楼果然已经把眼睛闭上了。
也许那只是零光片羽,现在这样才是常态。
重锦蹙着眉,盯着岳霓楼看了一会儿,直到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才扭头走回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的一整天,重锦总会不经意的想说岳霓楼的这句话,晚上回到小屋,他将手放到水里,水位浸没到腕骨的位置,温热的触感贴服在周围时,迟钝的想到岳霓楼抓了他这里一下。
但当时他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面,加上身体对触感的反应并不灵敏,其实他并没有体会到那一下是什么感觉。
过了一会儿,重锦抬起手,用自己的右手握住左手。
相同的位置,没有任何感觉,加大力度才会有一种卡到骨头的痛楚,等手腕上留了一圈红印时,他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像是对自己行为的不理解。
他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但他对岳霓楼有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一方面岳霓楼突然出现,将他从牢谷带出来,那段记忆他很难忘记。
可另一方面,岳霓楼的身份和立场让他始终心存警惕。
作为一个妖傀炼品,面对南渊令主,即使这位南渊令主曾经阴差阳错的放过你一马,你也没办法像面对普通人一样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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