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会就是新年。
年末短暂的时间里,人们都忙着这一年的事情。
有人点一颗烟,翻了几页书,余烟袅袅中又陷入沉思。有人沉浸在游戏,骂骂咧咧砍倒几只小怪兽。有些车发动了,在寒夜里喘息了一阵,呼啸着钻进了黑夜。我听不到的远处,那些欢笑、呢喃、低声交谈、脱口而出的争吵也像畏惧似的,不再远播,怯生生留在原地。
更遥远的地方,还有暮色里的晚钟,海浪拍打船舷,簌簌冬雪落满大山。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才想起2018年有关太阳的最后记忆。那是告别的夕阳,它正在住院楼角不舍的摇摇欲坠,我注视它的时候,它似乎激动了,一个瞬间比往常更亮更动人,光线小鹿般撞进眼帘。这截七彩之光一直陪着我,直到我蹭蹭蹭爬楼走进科里,方才恋恋不舍从视网膜褪去。
在衰老病痛弥漫的病房里,白天和黑夜仅有模糊的界限,更别说新年到来的迹象。白炽灯和嗡嗡响的层流下,少数未昏迷的病人躺在床上,向来回走动的护士寻求食物和水、镇静剂,还有寥寥数语的安慰。属于他们的跨年夜。
天亮之前,我和同事大多数时间里照看着几十个病人。任何细微的变化,血压脉动体温乳酸电解质等等,都属于我们观察捕捉处理的范围。平安无事的余下这点时光,我紧锣密鼓写下这篇文,作为年底总结。
想想过去的四五年,那时我虽逐渐步入中年,心还留在过去,一身都是稚气未脱的青年习气。懒惰、贪玩、不知从何而来的臭屁、多巴胺分泌少于常人的冷漠。
事情总是猝不及防的发生。它让你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的栽,晕头转向五迷三道的时候,还得踹一脚,指着问:整明白没有?——如果它是东北人的话。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它不急不躁有条不紊,用它独有的方式,教育你,并赋予你中年应有的沉默和肚腩。深山古庙,大漠草原,甭管在哪,你躲不过。
当摔的足够多时,我学乖了,接受现实。
照照镜子,一个腼腆故作镇静的家伙,自己观望自己时,眼神也在闪烁躲避。
我叹口气对他说,老张,你可长点心吧。
改变是痛苦的,意味着要把成长过程中多余的枝杈,自己动手一根根削掉。
散漫的枝杈,任其争夺阳光和水,你会忘记生长的方向。
改变也是可见的。
2018,计划之内,诸事皆顺。
谈得上惊喜的是这年冬季,我居然认识了一大堆朋友。
南来的风,带来温暖,日夜不息吹拂,再乖戾坚硬的家伙也会慢慢融化。
医尘医尘,念来有狂妄不堪自欺欺人的好笑。想想,不过是在医治自己。
三个月里,我读到来自陌生人的问候,比背后连绵群山站立的树木还要多。
一声声问候,厚重堆积,带我凌空穿过乌云,去见识不曾见过的淡紫色天空。
目之所及处,璀璨的晨曦和尚未隐没的启明星。
看到更广袤的世界,不禁心驰神往,长长吐出心中浊气,接着人随风崩解,片片飞进光里。
当融进光里,沮丧、焦虑、悲伤、愤怒、悔恨立刻如鸽子般振翅飞走。在千山万水间穿行,我看到各处秘密的日落和永恒闪耀的星光。
大病初愈重回人间后,我遇到曾经和我一样烦恼苦痛的朋友。我试着回复他们。
他们如过去的我,坠入波涛汹涌的烦恼之海,人在海中孤零零起浮,无穷尽的海浪还从远方拍来。
笨劣粗拙的回复,不敢说有多大帮助,我想是漂流的短木,经过时一只手伸过来,并肩走一会。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来年我们继续在一起。
2018马上过去了,心里还有很多话要说。
想说关于今年看过的书,思维深度耕耘,想说喝过的几场大酒,吹过的牛皮,遇到的喜欢的人儿,有趣的和尚和居士,想说有场大雪,空荡荡的湖边寂寞的铜亭,猫儿在大地奔走,踩出一串歪斜的爪印......
还有些更微小的瞬间,笑靥、短促的皱眉,不经意的眼神,某个雨后明媚复苏的心情,它们是此刻缓慢流淌的回忆。
有些会慢慢遗忘,有些会铁一般铭刻进颅腔,坚硬的成为你的一部分。
或长或短的瞬间,我张开双臂,在今年最末一点时光,来拥抱它们。
我知道,这一时刻,是未来此刻的思念。
曲臂成环,画个句号。
朋友们。
2019,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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