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挽山河,浩气贯日月,空余英雄心一颗 ;
名垂宇宙,文光射牛斗,剩有悲壮词千篇。
臧克家是了解辛弃疾的,他写出了辛弃疾壮志未酬的遗恨,写出了辛弃疾慷慨悲愤的无奈。辛弃疾一生,忠肝义胆,志豪心酸,就像他的姓,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这样一个英雄豪杰,多面干才,可惜不用!
【与人交往肝胆照】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可是文学家和道学家的相互仇视,如二程兄弟和苏轼兄弟,似乎比单纯文人相轻要恶毒的多,一代理学宗师甚至不惜羽毛攻击他人,比如朱熹对苏轼的贬低。而这,在辛弃疾则全然没有。朱熹很欣赏辛弃疾,辛弃疾更欣赏朱熹。朱熹认为辛弃疾是当世人物,朱熹高徒黄干更认为辛弃疾乃一世之雄,风采凛然,折冲千里。而辛弃疾对朱熹,更是肝胆相待,朱熹被列为伪学逆党后,他不顾时禁,到武夷精舍专门看朱熹,说朱熹是"山中有客帝王师",朱熹死了,他冒着诏禁,跑到武夷山祭奠"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陈亮,字同甫,永康学派代表人物,力倡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与朱熹式的醇儒完全不同的气质,观点上与辛弃疾很相似。他一生不得志,屡考不中,因多激愤牢骚,得罪乡里,被污有罪,坐牢百天,但是辛弃疾对于陈同甫的怀才不遇和落拓不羁,非但毫不介意,还有一种世人欲杀,吾独怜才的爱惜之情。他赋壮词鼓励朋友,安慰朋友,让朋友在潦倒穷困中有种惺惺相惜的理解和温暖。那首慷慨激昂的壮词:
醉里挑灯看剑,梦里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首词,想必会让困顿中的陈同甫有人生得一知己,斯世待以同怀的温情吧。
还有那位六十年间万首诗的老壮士陆游。60多岁的辛弃疾去陆游家乡当帅守,他看到诗人的旧房很破,打算给诗人修造新房,尽管陆游最终没接受,但是辛弃疾确很热心。
辛弃疾要离开了,80岁的陆游写诗送行:
大材小用古所叹,管仲萧何实亚流……
中原麟凤争自奮,残虏犬羊何足吓……
但令小试出绪余,青史英豪可雄跨……
陆游和辛弃疾,都是上马草军书,下马击狂胡的英雄,英雄惜英雄,好汉识好汉。他们都是无可奈何地才做了一个满怀英雄恨的诗人,词人。
【五日京兆长打算】
辛弃疾,从来没有在一个职位上呆的长久,但是只要他到了一个职位,他就尽心尽力的做百年规划,从来不含糊。
23岁,他拉着一支浩浩队伍做了一个归正人,此后20多年宦游,20多年被闲置——归正后的20年,他不停地辗转调动,像飞絮,像飘蓬,从来没有安定过,哪怕完整的3年,从来没有。这期间,有十年,他先后作过江阴签判,建康通判,司农主簿这些小闲官。两年多经营没人去的滁州知州。又做仓部郎官,江西提点刑狱一年。五年中,他先后辗转湖南湖北安徽,做过京西转运判官,湖北安抚使,江西安抚使,大理少卿,湖北转运副使,湖南转运使,荆湖路安抚使,再任江西安抚使,转了一圈,还是那个官。用他自己的话说"两年历遍楚山川",而他每到一地,竭心尽力把应革之弊,应兴之利果断落实。朝廷从来没认真用过他,他却从来不把自己当作"五日京兆",尽管他也疲于身世沉浮,漂泊未定,但是辛弃疾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杀敌平戎,其余都不叫事。一日有用我,万死不辞难。
【英雄也有玲珑心】
1181年,辛弃疾42岁,他被赋闲了。从此开始长达十年的闲居生活。
还好,他有个美丽的家,有妻妾,有儿子,有朋友,有别墅,有景致。还给房前湖水起名"带湖"。没事的时候在带湖走走,散散心,挺不错!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鸟,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
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
这词写的何等悠闲,何等情趣,可惜英雄的心,鸥鷺白鹤都不懂,不然他不会感慨人世几欢哀!
第二次闲居,1194年,辛弃疾55岁,整整八年,人生能有几个八年!老却英雄似等闲!
稍可安慰的是,他仍有一个美丽的家,飘泉新居。在这里,他与朋友游山逛水,饮酒赋诗,在流年似水的消磨中,英雄的心始终难息。
闲居的心,静观万物,细过生涯,无不自得: 茅檐低小,醉里吴音相媚好;山路横纵,青旗沽酒有人家;晚日寒林,频倚阑干不自由;大儿锄豆,小儿剥蓬,柳塘新绿却温柔;陌上柔桑,城中桃李,春在溪头荠菜花;细草黄犊,连云松竹,一丘一壑也风流;西风梨枣,白酒初熟,拄杖东家分社肉;小桃无赖,蹄鸟劝客,梨花也作白头新;绕床饥鼠,蝙蝠翻舞,破纸窗间自语……
英雄的志,平戎杀敌,经纶事业,都成恨事: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辛弃疾,从此不见了,剩下了一个千古词人辛稼轩。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成全?
【可惜流年愁风雨】
辛弃疾是个多方面才能的人,政治,军事,经济,哪一方面都能独当一面。
21岁,他拉着两千人的队伍投奔了农民起义首领耿京。印信被偷,他一个人追去杀了偷印的和尚义端;得知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杀,他拉着50人跑到敌营抓回了叛贼;后来他创建湖南飞虎军,成了远近最有战斗力的军队。
25岁,他热情地上《美芹十论》,分析敌情,规划战略,有远略部署有具体操作,只是希望有人来实施,可惜,无人问津。
30岁,他又殷切的给宰相上《九议》,尽管他看好宰相,可惜宰相并没有让他如愿,他又执着的两次上书朝廷,可惜一样没人搭理他。可是他从来没有失去过抗金必胜的信心,真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他善于经商赚钱,赚了钱投资军队,接济朋友,他几次被弹劾都跟这个都点关系,说他"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残酷贪饕,奸赃狼藉""赃污恣横,唯嗜杀戮""酷虐裒敛,掩帑藏为私家之物"……这些词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指向"钱",殊不知,只有善于经营谋划的人才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花。
可惜的是,一个具有多方面干才的人,偏偏让他做最不愿意做的事,他想到最前线,杀敌建功,可是朝廷偏偏让他做政务;他想做实际恢复的事业,可朝廷偏偏让他闲置作词。
无可奈何花落去,可惜流年老英雄!
【出师未捷身先死】
在生命的最后两年,宰相韩侂胄为了提升自己的威望,对金宣战,他这时候又想起了辛弃疾。
他让辛弃疾做浙东安抚使,辛弃疾辞了,这是辛弃疾第一次勇敢的对朝廷说"不"。
吃了败仗,为了撑持场面,分谤分咎,韩侂胄又一次想到了辛弃疾。慷慨的把兵部侍郎的位子给了他,稼轩岂是贪贵者?他一眼看穿了韩侂胄的把戏,"韩侂胄既不肯和辛稼轩共济功业,辛稼轩又怎肯依从韩侂胄的私心以取富贵",再一次潇洒地说了"不"!
后来,金人以韩侂胄脑袋作为和议的条件,韩侂胄急了,立马起用辛弃疾为枢密院都承,即刻赴任。而这一次,一代词人辛弃疾还是拒绝了。因为,英雄老矣!
英雄走了,带着杀敌杀敌的遗恨,带着不甘不甘的寂寞,戴着一顶一代词宗的帽子,带着满目纵横的英雄泪,还有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杀敌志。
但是,词人一样不朽,英雄依然壮烈!当年给朱熹写的悼词,用在自己身上其实再恰当不过
——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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