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看只觉得景琰一条筋,如今再看却庆幸,幸亏他一条筋。
那条路,若非一条筋,孤身一人如何走得下去呢?
——以下正文——
文/覃浠
孤家寡人,说的就是他了吧。
那些曾经的亲友、梦想和快乐,都被留在了十三年前的梅岭。
从此,他再不是景琰,只是当朝靖王、太子以及未来的君王。
身不由己的,又何止是他。只是,从头到尾独身一人的却只有他了。
水牛靖王萧景琰你说梅岭一案究竟毁了多少人的人生?光是金陵城内的皇亲国戚名门望族就牵连甚广,何况是那些最底层的黎民百姓呢?
每写一个人物我都会在心里暗想,如果真的有地狱天堂,谢玉是不是应该永堕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他真的堕入地狱又如何?那些逝去的人和事也都回不来了。
至少,当年在京郊一起玩闹斗嘴的景琰林殊和霓凰,都回不去了。
军旅之人铁血沙场,我不知他是否曾在深夜梦魇,梦到林帅梦到小殊,亦或是梦到他亲爱的皇长兄。但不可否认的是,从梅岭之火燃起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凉了。
至少,他的脸上从此再无笑意,眼睛也再也没了光亮。
他曾经只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小皇子,有母妃护着,有宸妃宠着,有皇兄带着,有小殊陪着……没出宫墙之前,他的世界很小,却也很充实。那个时候,在他眼中,那宫墙巍峨,是家。
好不容易挨到成年,可以在外面开衙建府娶王妃了。他拉着小殊过来看新家,一面笑着一面拍着小殊的肩膀憧憬着未来。说这王府是他的也是小殊的,说会给小殊带回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
那是小殊第一次来靖王府,却也是最后一次来。
那之后,梅岭大火,七万赤焰军覆灭,林帅谋反,宸妃自尽,皇长兄狱中惨死,长公主宫门自戕……出宫之后,他的世界依旧很小,但却只剩一片荒芜。这个时候,在他眼中,那巍峨宫墙,是宫。
十二年来,他时常忏悔,忏悔自己当年没能早些回来。
大概那个时候的他还从不知道原来三个月可以发生这么多的事,只是三个月,多少人死在战场,多少人死在朝堂,还有多少人远遁红尘。
只是过了三个月而已,怎么就天翻地覆了呢?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从此,再无人唤他水牛,再不会有人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再也没有人教他政通人和了。
他愤怒过,难过过,甚至反抗过,但结局都一样。
蒙冤之人身上的污名依然烙在他们身上,祁王依然是逆子,林家依然是叛臣,而宸妃,依然是孤魂野鬼,无牌、无位、无陵。
他无力也无心诡辩,伤心失望之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走边疆。
因为他的皇长兄教他政通人和,他的舅舅林帅叫他忠君爱国,他的兄弟小殊让他沙场铁血。人虽然死了,但愿望还在。他护不住他们的人,也保不住他们的名声,但至少,他可以拼尽此身去保全他们到死都热爱的家国。
于是十二年,他奔波于各处边境,大小战役无数场,每一场,都是他的勋章,也是他的补偿。
没能护住他们的人,他怨,怨命运不公;没能保住他们的名声,他恨,恨自己太过无能。只有在军营,在边境,在战场,他才能稍减自己的怨恨。
至少,他拼尽全力,努力去还皇长兄一个河清海晏,还林帅一个边疆安定,还小殊一个铮铮铁骨。
到此,遇到梅长苏之前,他也该是悔的。悔他人微言轻、孤影寡众,此身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所以当梅长苏于雪庐内对他微笑:“我想选你——靖王殿下。”他的眼中有精光闪过,那一刻,我相信,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终于可以有机会去还故人一个政通人和、君明臣直的河清盛世。
随即他又笑,大概是笑自己天真,又在笑自己愚蠢:“选我?那先生可就太没有眼光了。”
仰头将茶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似乎是在饮什么解愁琼浆:“我母亲在后宫只是次嫔,并无显贵外戚。我三十一岁了,还未封亲王,素来只跟军旅粗人打交道,朝中三省六部没有半点人脉。你选我能做什么?”
你说梅长苏所言的至尊之位他没想过吗?以他迟钝的头脑能条理清晰地说这么多,大概十二年前就已经想过了。
“你选我能做什么?”想必,他当年也定是这么反问自己的。
他,人微言轻,孤影寡众,什么也做不了。
决定夺嫡的靖王,只是面色平静地进宫对自家母亲说道:“我已经开始,参与夺嫡了。我要得到它,为了祁王兄,为了小殊,为了所有的人,我要得到这个至尊之位。”
十二年,天干地支都走了一个轮回,可他还停在当年的原点。故人皆逝,人早成空,身边唯一的挂念,也只有当时的静嫔。
“不用顾念我。成也好、败也罢,只要你我母子生死共担,又有何惧?”
他萧景琰前生太有福气,以至于后半生过得孤苦寂寞,唯一一点的光亮,就是母亲静嫔。
可若没有静嫔的兰心蕙质、心若磐石,景琰又怎么会是如今刚直不阿的靖王呢?
卫峥被救出的那夜,他在苏宅毫无仪态地踢倒了烛台,眼神中少有的现出光亮:“回不来了,原来小殊……真的回不来了。”
听闻卫峥还活着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大概不仅仅是听到熟人依旧,大概还听到了当年妄念实现的声音吧?
卫峥都还活着,其他赤焰军中统领,还有小殊——应该也还活着吧?
他猜得不错。
聂锋还活着,小殊,也还活着。只是一个口不能言,一个面目全非。
都还是——回不去了。
“这整整十三年,七万亡魂未安、污名未雪,纵然我萧景琰现在七珠加身,荣耀万丈,到底有何意趣?有何意趣!”
他,不还是什么也挽回不了。
十三年前,梅岭一役,他没能挽回林家和祁王府的名声;十三年后,私炮房案,他没有挽回两条街因此伤亡的无辜百姓。
你说他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会对着梅长苏大发脾气?不过是牵连心中旧伤,无辜牵连罢了。
十三年前,梅林一役,他没能送小殊出征,小殊一去不回;十三年后,北境大乱,他满心期许等着苏哲凯旋归来,苏哲却魂归梅岭。
你说他为何一遍遍抄着阵亡兵卒的名字,夙夜不寐,从最低阶的士兵开始抄到最后一个名字,然后弃了笔伏案大哭?
是悲,是痛,是苦,是怨,是恨。
你说他这么多年煎熬苦撑,到底换来了什么?
也只剩下皇长兄教他的政通人和,舅舅林帅叫他的忠君爱国,兄弟小殊让他的沙场铁血。
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
你说那巍巍皇权,荣耀万丈,到底有何意趣?有何意趣!
他想留住的人,想护住的人,想让看到这番盛世的人,都不在了。
至今回忆起景琰剧中的镜头,我还能想到那个夜幕下,他送走了苏哲,站在那高高的城墙上,形单影只望向远方。
那是他皇长兄祁王志向所囊之地,是他舅舅林帅拼死所护之地,是他兄弟林殊光芒所及之地,也会是他的统辖之地、埋骨之所。
三代人,七万赤焰忠魂,无数金陵世家,终于在他身上完成了河清海晏的愿景。
他成全了无数人,只是,谁来成全他?
他想求的,从来都不过是十三年前耀眼热闹的金陵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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