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满天星

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清风吹过，把他发丝上的清香分毫不差地吹进我的鼻子。

“呃…帝都雾霾太重了。”武灼珉尴尬地挠挠头，“本想看看天上的星星。”

凌晨十二点，被这个烦人的家伙推醒，又跟着他蹑手蹑脚走到了天台上。

“你以前看过吗？”我无奈地问道。

“好吧，没有。只是最近突然喜欢观察夜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什么都没说，也挨着他坐了下来。城市的夜灯已经息得七零八落，偶有夜行的车辆飞驰而过。

“帝都真的好大。”望着漆黑的夜空，我小声说。

“你不是帝都人？”他有些惊讶。

“嗯。答应了赵姨来帝大做这场手术。”我抱着膝盖。

“你有那么严重吗？”说着，他侧过脑袋，看着我的鼻子。鼻唇沟皮瓣和右鼻翼还连在一起，不成形状。大概被盯得太久了，我懊恼地垂下头。

“其实还好，你本可以不做的。”他思考了一会儿。

“也许吧，但这可以为孤儿院筹得一笔经费，能把‘满天星’修成真真正正的家园。”怕他投来怜悯的目光，我赶忙补充，“不过和其他人的童年没什么区别。”我笑了笑。

“‘满天星’……还真是应景。”他重复着，又抬头看着天空。

“我爸是帝大的副院长。”良久，他说。

“那你还打架？怎么不跟着他好好当医生？”

似乎是被问到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他没好气地笑笑，“生活就是这样啊，你得打回去才行；更何况，他当他的妙手回春，我过我的刀尖浪口，两回事，大家也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再不济，不还有我哥嘛。”

“武医生？”我问。

“就是他，和我爸一个德性。”武灼珉扮了个鬼脸。

“嗯……那你自己要注意安全。”我应道。

“啧啧啧，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生。”他调侃起来，“像个小姑娘似的，还挺会关心人……”

“小糯是因为发烧死掉的。”我没在意他的话，痴痴地说。

“嗯？你说什么？”

“感冒发烧，39度，没到一天就死了。”我重复道。小糯在旧衣堆里紧闭双眼，虚弱地张嘴，想要喊出“姐姐”二字来。“那天早上，她和我说有点头晕，我却光顾着复习课本准备期末考试了，只是叫她去床上躺着，睡一觉就好了。”夜里，慌乱中我抱起小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县医院。

“护士人手不够，医生技术也不精湛，看到小糯已经奄奄一息了，他们都劝我放弃。”我捂起脸来，浑身颤抖，声音有些发虚，“我凑在她耳边，听她说‘布娃娃’。”

“她拿到了吗？”武灼珉轻声问，夜风掠过面颊。

“也许吧，娃娃埋在了她的墓碑下。”深呼吸一口，歪着头对他笑了，“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帝都这么大的城市里，也能看到一模一样的布娃娃。”

他只是钝钝地点了点头，“人总有一死，早晚的问题罢了。”

“嗯……”脑袋又开始发痛，眉心被生拉硬拽，头皮发麻，胸腔一阵翻滚，我伸手抓紧他的裤管，晕乎乎地朝他倒去。

术后第二天。

麻雀在窗外叫，风从纱窗眼钻进来，年轻的女护士在我额头附近摁了摁体温仪。

“体温正常，血液颜色正常。”她迅速报给站在一旁的武浩领。

“嗯。”武浩领刚想说什么，王德和助手走了进来。“主任，37床目前情况稳定，但不服药就会出现头痛症状。”他指了指我。

“嗯，继续观察。”王德站在床尾点点头，露出慈祥的笑容，“还好吧？不能再忘记吃药了。你的配合至关重要。”

“嗯……”我支起身子，虚弱地点点头。

“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就先……”

“王叔，他的病有这么复杂吗？”一条腿正架在吊环上的武灼珉打断了王德。

“不过是植入人造神经罢了。”主任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行吧。”武灼珉侧侧身子，也学着我瞪天花板。

“我去看看其他病人。”王德冲护士和武医生点点头。

见主任离开了，我喊住了武医生。“医生，我的嗅觉变得很灵敏。”

武浩领转过身子来，眼角带着柔柔的笑意，“看来植入很成功。恭喜你。”

“那我……什么时候就可以出院了？”我望着他。

“这会儿还没拆线呢，过几天就好了，保持观察。”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故作严肃地说：“而且，你要按时吃药。昨天只吃了一次，难怪你要昏迷。”

“放心啦，武医生，我看着他呢。他要是敢不好好吃药，我能要了他的小命。”武灼珉插嘴。

“这是我们重点关注的病人。”武浩领的声音明显沉了几分。

“没问题，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像上次那样给你个夺命连环call。”

武浩领阴着脸，耸耸肩，“注意休息。”便跟着护士离开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沉默如往常。

朦胧中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火车站。临行前赵姨握着我的手，眼里噙满泪水。“小希，你不会怪姨吧。”

“赵姨，这点事情不算什么。我也希望有更多的孩子找到家。”我轻轻抽出手来，又握紧她干枯的手，“人长大了，要有自己的出路。”看着赵姨下耷的眼角已经有了泪水，我抱紧了她。“总会好起来的。”不知道是说给赵姨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广播响起，车铃扎进离人的耳里。“赵姨，等我生活稳定下来，一定回去看你们！”站在高铁车厢门边，我冲那个小小的身子挥手。

啊，还是早早结束治疗吧，才好去看看这大千世界到底有多令人着迷。不得不说，帝都的一切都让人感到新奇和兴奋。地铁四通八达，摩天大楼高得吓人，百货商场的灯简直要亮瞎眼。说不准有一天，我自己也会在地铁上被挤得像个汉堡，在咖啡馆坐着看一下午的闲书，又或者牵着某个人的手慌乱地进入已经开场的电影院……那个人会是谁呢……心跳加速。

“你这什么表情啊？”武灼珉又坐在了我床边，“多大点事儿？你个男子汉，能不能别一疼就脸发红啊？”说着他还叉着腰，竟然气鼓鼓地瞪着我。

“……”实在懒得理他。

“喂，你就这么对朋友的吗？”他更急了，又走到床的另一边瞪我。而我扭过头去。

“……算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我转头望着他。

“对啊，命运。”他诚恳地点点头，睁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我。我只好侧侧身子，盯着白色的床单思考了很久。

“……事在人为吧。”

他竟然一声不吭地躺下了。

于是我继续看着天花板上的毛细血管分布图。红细胞们在窄窄的路上排着队，有条不紊地行进，忙碌着把物资送到身体各处。不过，要是有哪个红细胞是个天生路痴，那得多让人操心。我又在傻笑了。

“喂，吃药了。”两粒白色的药丸递到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