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过年,董晓生迎来了高考前最后一个学期。天气变暖,春光灿烂,他每天照常步行上学。他走的是一条弯路,从机关大院向西爬上城墙,穿过建房组的小门,顺着城墙一路蜿蜒向南,最后从校门口西边城墙下来,穿过操场,来到学校。这条路路程并不近,并且还要翻越城墙,比较费力,但他愿意这样走,因为这路段比较清净。自从高一年级经历了那件丑事之后,他性情大变。深重的耻辱感像胶纸一样粘在他的身上,他不愿意让人关注,他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怕被人议论。他在班里也很少说话,希望自己像个影子一样存在,永远不被人注意。每到穿过教室,走过人群的时候,他都感到很拘谨,甚至手足无措,就好像自己的隐私随时都会被人揭开一样,他终日敏感而自卑,因自卑而畏首畏尾,明显生出了社恐症状。
老师们一如既往的按照自己的节奏讲课,除了正常上课和复习,他们并没有给学生们安排其它的课下作业,课上检查得也不多,并且很少测试。这种状态在八十年代属于常态,没人觉得不正常。大考前班级里没有紧张气氛,学习主要靠自觉。像董晓生之类缺乏学习主动性的人,并没有产生高考前的焦虑心理,当然也不可能变得更紧张。即使班主任陈步蟾老师,也没有变得更忙碌,只是骂学生的措辞更加凶狠了。
董晓生知道自己的功课不好,但自己的成绩和别人差距有多大,他并不清楚。他对高考的了解,缺乏基本的认识,即使在当下,他也分不清本科院校和专科学校有什么区别。他对自己的学习程度同样缺乏认知,他甚至还幻想着自己打一个冲刺就能超越别人,他更天真的以为以自己的实力可以考上北大。这种缺乏自知又盲目乐观的心理,让他依旧像平时一样随性,并且,还是经常在晚自习的时候跑出教室。
张远和董晓生的学习状态相近,两人在行为上也保持着高度一致。他俩除了是烟友,还是一起看电影的影友。那个春天,他们被一部热映的电影刺激的神魂颠倒。那电影的上映触发了一场观影狂潮。就如春天的野火,一经点燃,便瞬间蔓延到尽头,电影的名字叫《少林寺》,是李连杰的成名作。电影上映异常火爆,盛况空前。热映那几天,全天放映六场,从早到晚循环轮映。即便如此,仍然场场爆满。全县人民,不分男女老少,都像赶集一样涌进影院争相观看。机关学校纷纷包场,不少村民反复观看,一时间,世人皆说少林寺,无人不知李连杰,其盛况蔚为大观。长期单一的文化生活,香港电影的视觉冲击,低廉的电影票价格等因素,共同成就了这部电影,让它成为八十年代的一场文化盛宴。
受电影上映的冲击,在社会上,在青年中,迅速掀起一股练武热潮。这浪潮也迅速波及到学校。于是教室内外,甬路边,操场上,摆着架势跺着脚的学生随处可见,电影中少林武僧的吼哈之声也此起彼伏,一些学生甚至开始剃光头,以此来致敬功夫影星。即便在教室里,每到课间,男生们也难免做出比武的架势,这情景让陈步蟾老师深恶痛绝,他几次三番在课堂上对这种情况痛加斥责,嬉笑怒骂间,极尽尖酸刻薄之言辞,但董晓生等人并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少林寺的影响还没平息,又一件大事传播开来,上级号召全国人民学习张海迪。张海迪是一个残疾人,但她身残志坚,自学成才,坚持不懈地为社会做贡献,她的事迹感动了无数人,她也成为全民心中的励志榜样。董晓生也为张海迪的光辉事迹所感动,也曾发誓要像榜样一样自强自立。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几天之后,热度一过,他那份雄心也就随风远去。处于青春期的董晓生,思想很活跃。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个大人物吸引。
1983年,是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伟大导师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广播、电视、报刊杂志上反复散播着纪念伟人的信息。董晓生耳濡目染,思想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变化,纪念活动持续了近两个月,对董晓生的影响是沉浸式的。
五月的一个晚上,董晓生又逃课去看电视。在紧邻学校的面粉厂,每晚都在院子里放电视,那是董晓生活动的主要地点。电视中正放映一个专题片,题为《马克思的青年时代》。看电视的人稀稀拉拉,人们显然对这种节目没多大兴趣,只有董晓生看得兴奋不已。马克思青年时代的经历,莫名的击中了董晓生的心坎,就像瞬间开悟一样,他突然看到伟人身上熠熠生辉的光环,他对这位伟大领袖充满了敬仰,几乎要顶礼膜拜。也就是从此刻起,他心里确定了一个志向,他也要做一个拯救世界的伟大人物,他要做一个革命志士。
此后很多天,他如饥似渴的查阅着有关马克思的报道,对伟人青年时期的事迹尤其关注,他甚至能背诵下来马克思中学时期的毕业作文,并把其中的一句名言抄写在历史课本的扉页——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将洒下热泪!他还翻出他父亲留下的书籍,特意研读了马克思的经典名篇《共产党宣言》,尽管读不太懂。但依旧写下大量批注。“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他实在太喜欢这句话了,不仅形象,还有意境和气势。他研读最细的还是历史课本,对青年马克思办报的事情感受很深。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学着办报。以抒发自己的政治情怀。
处于青春期的董晓生,因为经历过几次挫折后,性格变得孤僻冷漠,心思向内伸展,开始深度思考许多问题。子曰:思而不学则殆。长期自我封闭,又专注于思考,使他脑子里产生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又加上对自身缺乏认知,兼以年少轻狂,精神上已经出现轻度躁狂症状。他变得无限崇拜马克思,对其革命事业充满向往。他幻想着自己也应该像马克思一样,成就一番伟大事业,做一个伟大人物。他开始写日志,日记里记下了自己的奋斗计划,他觉得自己首先要学会独立思考,只有思想独立,才能在言行上脱离庸俗,这种想法,让他在言行上不断追求标新立异,逐渐偏离正常的成长轨道。他认真研马克思青年时期的办报经历,他觉得自己也要行动起来,他说做就做,专门装订了一个特制的本子,开始学着写时评,表达自己对时局的看法。他对政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觉得自己有天分成为一个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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