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木屋夜话
木车吱呀吱呀缓缓驶近村口，过了泛白的石板桥，桥头几只打闹的土狗知趣地散开，拐过几株高大的古槐和浓密的黄桷树，停了下来。
“嗯？”阿婆诧异地嗯了一声。
“在等您。”妞贴着阿婆的耳朵说了几句。
“你阿爸？”
“不是的，是家里的阿爷阿婆阿婶他们。”
“哦！”
阿婆顿了顿身体，朝着地下黑压压的人头四下点点头，仿佛扫过每个人的面孔，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
“都回去吧！天快黑了。”
“不行啊老夫人，赫他们不回来，我们始终不放心。”一个阿爷颤巍巍地回话。
“放心吧，赫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老夫人啊，春雷就要响了，您给大家给个准信，什么时候才能取到鹊山之水。这种子一季不如一季，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没有水，我怕是等不到老死的那一天啰！”
阿婆长吸一口气，面带微笑：“我看你还硬朗得很呢，就是饿上三年五年也不掉膘啊！”
人群发出稀稀拉拉地笑声，充满无奈与苦涩。
“放心吧！赫他们这次回来，立即启程回鹊山。你这老骨头，什么难没经历过，朱雀部落什么难关没挺过？赫的祖辈，什么时候让朱雀部落失望过？”虽是一句淡淡地笑话，口吻里夹杂着一丝责备。
“只是时间不等人，春雨一下就得翻地播种了，可种子还在睡觉呢！”
“让大家准备好，春雨三行准时开播。”阿婆肯定地点点头，拐杖点了一点，木车再次启动。
人群缓缓让开又慢慢汇拢，无数个脑袋朝着村头静静地守望着。
“妞，玩去吧，我累了。”回到木屋，阿婆盘腿坐在稻草蒲团上，轻轻地捶捶腰：“老了，经不起咪鹿折腾了，都快散架了！”
妞退了出去，拉上了门。
阿婆双手握着拐杖头，下巴俯了上去，陷入沉思。
屋外，依稀传来一阵嘈杂声，间或一两声女人的尖叫，阿婆一动不动。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门前停顿好一会儿。木门被推开，一双满是尘灰裂开的长靴轻踏进来，在阿婆前停下。
深邃的眼神、刚毅的脸，暗红的披风，黑亮的甲胄，赫，朱雀部落年盛的统领，妞的阿爸。
“伤了？”阿婆缓缓抬起头。
“嗯?哦，没有！”赫楞了一下立即否定。
“我是你阿妈，你全身每一根骨头我都清清楚楚。你先迈左脚还是先跨右腿，我听得可是明明白白。”
“一点小伤，不碍事。”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微微一笑，索性不再掩饰了。
“坐吧。”阿婆朝门外点点头。
赫没吭声，反身拉上木门，盘坐在阿婆面前。
每当大事来临时，他们总会这样面对面坐着，淡淡地说上几句。这基本上成了母子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当年赫的阿爸首次出征碧风峡时如此，他战死沙场族群惶恐不安风雨飘摇时也是如此。
但今天，赫感到空气中隐隐的凝重。
“阿妈，对不起。找遍碧风峡，没有发现碧岚珠。”见阿婆迟迟未说话，赫开口说话了。
“知道了。”阿婆没有丝毫意外，平静地打断了赫的话头。
漫长的沉默，亿万个念头在他们心里闪现，但都不知如何说起。
牛角号沉闷的声音传来，最后一道阳光被夜吞食，朱雀部落即将在暮霭中沉沉睡去。
几乎在听到牛角号角声的瞬间，母子俩同时正了正身子。
“你怎么想？”阿婆问道。
“我想再试一下，一定从碧老妖身上拿到碧岚珠。”
“还要等多久？”
“最快也得一个月，运气好能再快一点。”
“吁……”阿婆长吐一口气，不安地摇摇头，“来不及了！春雨一发，地也就醒了，浸种的鹊山之水一滴也没有。一去一来，这季就荒了。”
“我会尽快。”
“万一碧老妖那里一无所获呢？再快又有什么用？”
赫一时语塞，他朝窗外望了望，欲言又止。
“妞去吧！”
“不行！”赫猛烈地站起来大叫起来，“拼上我的命，也不能让妞去冒险！”
“拼上你的命，可还得搭上全族的命！”
“可她才十岁呀，阿妈！”
“命运啊！”阿婆淡淡地说：“当年我还不是也只有十岁。”
“阿妈，我再想想办法。”赫摇摇阿婆的肩。
“收拾一下吧，或许她是部落唯一可能的希望。”
“等她阿妈醒来，看到妞的样子，我怎么交代？”
“是个好兆头！她能看到妞，说明花漾湖活了，朱雀部落得救了！”
“阿妈，我去吧，天亮就走！”
“没有碧岚珠，你拿什么去？”
“用我的。就像当年阿妈你一样。”赫伸出手指比划比划，毫不犹豫地回答。
“妞的双眼如花漾湖般宁静清澈。而你的，已被俗尘沾染，点不醒圣泉之眼。”
“呜……”赫愧疚痛苦地呜咽着：“儿子无能，让她去承担。”
“有些使命是能力使然，有的使命是命运使然。”
“可这一去，或许一辈子就错过了花漾湖。”
“不会的，不会错过的。”阿婆微微摇头。
“阿妈你还有办法？”
阿婆再次摇摇头，指了指心口指指脑门。
赫疑惑地看着她，阿婆没再在解释什么，平静地说：“拿出来吧。”
赫从胸中掏出一个苎麻口袋，递了过去：“要两手准备。今晚我就出发再赴碧风峡会会碧老妖，争取赶在妞到达之前追上她。”
“这样也好，掩护妞顺利过峡。去见见妞？”
“不了，她不会见我的。”
“哎，也只有这样了。你去吧！门外该怎么说，你知道的。”
赫起身低头亲了亲阿婆的额，阿婆拍了拍他的手。
赫点点头，转身退出，拉开木门，一道红光扑面而来，赫巨大的身影映满木屋。
“朱雀最勇敢的武士，今晚出发！春雷滚过之时，就是部落播种之时。”赫沉稳坚定地说道。
数百个火把，映红了成百上千双炽热的眼睛。人群纷纷匍匐下来，噙着眼泪亲吻着大地，然后平静散去。
村落，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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