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文霞问道,“向指挥中心报告了吗?”
“按您的规定,已经报告。”
“好!告诉报务填图组的同志们,多辛苦点儿,加密填图次数,三十分钟出实况图一次。有什么新情况及时报告。”
“是!”
小马应声而去。文霞一看手表,已经是息灯时间。女儿科科怎么样?一刚还生气吗?她想了一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一刚吗?对不起!天气有些意外变化,我不能回去了。你带科科早点儿睡吧。”
“什么什么?”丁一刚一听就毛,“天气怎么啦?”
文霞稍稍迟疑了一下:“云空……在缩小。”
“什么?”此后好半天电话里没有声音。
正当文霞刚要开口的时候,听筒里突然爆发了丁一刚的大吼:
“怎么办?怎么办?看你怎么办?出风头吧!逞英雄吧!”
“一刚!”文霞用冷静的口吻说道,“一刚,请你冷静一点儿。我们正在分析原因。”
“分析顶屁用!天气变化是分析出来的吗?分析能分析出云空来吗?‘探索号’已经加注完毕,你的云空却没了。进路,没有了,退路也没有了,进路退路全给你堵死了。看你怎么办?怎——么——办——”
“咔!”电话被狠狠地挂上了。
文霞手握听筒举在胸前放不下,耳机里响着“嘟嘟嘟嘟”的蜂鸣声。她再一次感觉跌落到无底的黑洞,心再一次哇凉哇凉。
“难道……”她不敢往下想。
少许,她渐渐平静下来。那个遇事不慌,每逢大事有静气的文霞又回到眼前;那个在多次重大决策紧要关头做出过惊天动地决定的气象台长又回到眼前。文霞轻轻地挂上了电话,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前来回踱步。她渐渐忘掉了丁一刚的指责和自己短暂的烦恼,思绪又重新回到风起云涌的茫茫宇宙展翅翱翔。
“奇怪!前股冷空气的前后左右都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影响它的因素,它怎么就突然慢下来了呢?”
文霞心里说的前股冷空气,就是在新疆上空分裂出来,并甩开后面的云层自己加速前进的那股前锋云团。就是这股冷空气,在没有任何影响因素的情况下突然放慢了脚步,而后股冷空气虽然行动迟缓步履蹒跚,但人家可没有减速,更没有停顿。这样一来,前后两股冷空气速度差形成的云空会越来越小。按眼下的情形发展下去,到不了明天云空就会抿合。如果真的那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文霞的脑海里风起云涌,心却异常的平静。她坚信,世界上没有没有原因的结果,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
突然,她停住脚步,十年前一件不寻常的往事跳出她记忆的海面。
那是她从气象学院刚毕业来到发射场不久,正好赶上给一次小型火箭发射做预报。发射前二十四小时,天气形势非常清楚:西部有一块雨云飘过来,发射前要有四小时的雨天,但射前一小时会停止。近乎于戏剧性的预报,引来发射阵地一个电话,那声音亮若洪钟:
“喂!你的预报太玄了吧?保险不保险啊?咱们这是尖端科学,可不是你们姑娘家开玩笑。”
文霞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很不高兴,冲着电话就是一句:“绝对保险!百分之百!”并当即挂上了电话。
谁知,文霞预报的那块雨云倒是顺从地来了,但却赖在发射场上空不肯离去,瓢泼大雨直下了一天一夜,连发射台都几乎泡了汤。阵地气象预报室里,文霞早哭得泪人儿一般。
正哭得伤心,门口响起人声。听那洪钟般的嗓门儿,文霞就知道是那打电话的人。只见他抹把脸,甩甩水,响亮的打了两个喷嚏,接着,冲着文霞就嚷开了:
“嗬!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大雨预报错,小雨没预报。嘿!神了!绝了!”
来人说话那个损劲儿真够厉害的。接着他一改原先的调侃,一本正经的吼道:“哼!还百分之百呢!百分之百的失败!你害得我们好苦哇,一天一夜没眨眼,这……这大雨也没过去?!”
来人大概看清了文霞的模样,使劲儿眨眨眼,撇撇嘴说:“长的倒不难看哈,话也说得英雄。可就是算不准天气。”一顿机关枪,攻得文霞哭的更凶了。
这人正是丁一刚,当时发射大队的大队长。常言说得好,不打不成交。打那以后,二人交上了朋友,并成了终身伴侣。
想到这里,文霞有点儿吃惊。这多象历史的重演——两次都预报发射前天气恶劣,发射时由阴转晴。可上一次彻底失败了,难道这一次要重蹈上一次覆辙吗?若真这样的话,两次的后果与损失就无法相比了。那一次不过是小型火箭,一般的科学试验。这一次却是巨型的“探索号”,既是科学试验,又是政治战役。至于失败的原因,那次是由于经验不足,忽视了东西气流顶牛的可能性。这一次虽然凶吉未卜,但目前形势却十分严重。原因到底在哪儿呢?
电话铃突然响起。
文霞刚抓起听筒,耳机里就传出丁一刚的吼声:
“喂喂!你是文霞?你赶快回来!”
“出了什么事儿?”文霞小心问道。
“快回来!科科病了。又吐又拉,发高烧!昏迷不醒了!”
“什么?科科!”
文霞愣住了。她用手捂住送话器,自言自语道:“怎么啦?我的孩子。”
“喂!喂喂!聋了还是哑巴了!”丁一刚一个劲儿地大叫着,“喂!喂!……哎呀!你听,又吐了!你听……”
文霞的心象被撕裂一样疼,对着话筒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小马急匆匆走进来,进门就嚷:“台长,不好了!”
文霞转向小马:”小马,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小马急得快要哭了:”台长,云空时大时小,前股冷空气几乎要停下来了。怎么办呢?台长。大伙请您过去呢!”
“喂!喂!喂喂!”另一边丁一刚在电话里不停的吼叫着。
“一刚!”文霞的声音象是从心底硬拉出来一样,叫人听了心都疼,“你快照顾科科去医院,我这里实在走不开呀!”
“好!好吧!”丁一刚狠狠地说,“火箭发射叫你毁了,孩子你也不要了!你……”没说完,电话就狠狠地挂上了。
文霞手握听筒微微发颤,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小马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
少许,文霞坚定地放下电话,起身快步走到窗前,“砰”地推开窗户。
戈壁滩夏夜的微风轻轻掀起文霞浓密的黑发。她那弯弯的,细长细长的黛眉紧紧地锁在一起,平日里秀气的、永远带着微笑的嘴紧闭着,特别是那双平时安静得如一泓清泉的眼睛,此时却剧烈地激荡起来。那不住闪烁着的目光,如同地震的奇光,透过黑黑的夜幕,射向那翻滚着,被什么力量阻挡着的前股冷空气。
小马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台长,眼泪簌簌直流。这样多、这样重的压力,台长她承受得了吗?方才指挥中心的值班工程师还来电话说,自从下午“探索号”加注完毕,全国地面观测站都进入了最后准备。北京总部和党中央都在等待消息。“探索号”的成败,成千上万人的劳动,党的期待,都寄托在那个渐渐缩小的云空上……文霞台长的命运啊!云空啊云空,你为什么要缩小呢?你为什么停滞不前了呢?小马想着想着,突然抽泣一声,不由自主地扑向文霞:
“台长,这么办呢?怎么办啊!”
文霞的眼睛仍盯着戈壁的夜幕。她轻轻地抬起手拍了拍小马。
小马知道台长正在思考着关键性的问题,仰起脸看着文霞的脸,屏住呼吸不再作声。古有花木兰、穆桂英那样驰骋沙场的巾帼英雄,今天,为什么不可以有驰骋万里蓝天、无边宇宙,驾驭风云的现代巾帼英雄呢!这是小马刚到气象台时文霞对他们说过的话。此刻在小马看来,论胆识、胸怀、意志和智慧,文霞台长不正是胜过花木兰、穆桂英的巾帼英雄吗?
“小马!”文霞突然转过身来,双眼闪烁着无比兴奋的光芒,“找到了!原因找到了!云空不会完!”
小马像做梦:“什么?台长,您说什么?”
文霞一下子搂住小马:“云空是受日变化规律的影响,前股冷空气是受前部锋区的阻拦。它正在爬坡。越过这个高坡,它会加速跟后股冷空气分离的!”
“真的?”小马瞪大了流着泪的眼睛。
“你来看。”
文霞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在我的天气笔记中,有不少关于西部冷空气受日变化规律影响而暂时缓慢的例证呢!”
“台长!”小马不知是激动还是难过,一头扑在文霞的怀抱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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