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们那样睡去

嘘，别叫醒他，他也许在沉思。

“睡”字，目垂也。最初的理解是眼睛垂下来，睡觉。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其它意思。

1  他的睡

高中的时候有几次我回到家，看到他躺在床上，面朝着墙，一声不吭地睡着。上方挂着的是一个破旧的蚊帐。再上方罩着的是破旧的红砖灰瓦屋。屋子和屋子后面的一亩地是老乡暂时赠予的，后期若遇到拆迁，是要还给人家的。姐姐在上大学，弟弟读初中，到处要用钱。而他和妈妈上班的那点工资远远不够。

那段时间终于熬过去了。而他们都已年过半百，整日辛苦劳作，依然为生活奔波发愁。嗯，因为贫穷。贫穷像一张网，紧紧地盘踞在这个家。家在不断搬迁，而贫穷思维的影响却根深蒂固。后来我终于理解了他中年的愁苦，步入老年的恐慌。只有沉睡，才能暂时忘却生活的一切磨难，获得片刻的心安。当夜幕撤退，依然要昂首挺胸地走下去。忘掉琴棋书画，忘掉精心编排的连续剧，也忘掉自己。

2  她的睡

她坐了11个月子。为了给他生个儿子。她是勤劳的，简单的，朴素的，能干的，慈爱的，善良的，隐忍的……我记得他们无数次的争吵，因为没钱。我当然也记得她无数次无助地躺在床上，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睡。反正没有声音。她的肝病也是这样被气出来的。一个女人，有没有埋怨过命运的不公，抱怨过丈夫的无能，思考过自己的无力……我不清楚。她说，女儿是菜籽命，落得好就好。

生活终于有所改善。她睡的也比从前沉，比从前香。因为有了对抗世界的武器――她的孩子们。当我成为别人的妻子，我才感同身受地明白了她所有的委屈和恐惧，虽然也有快乐和幸福，但生活远不只这些。

3 我的睡

我喜欢睡。当我睡在床上，面对着墙，伤心或者沉思，经常会想起他们沉睡的场景。也许是在回避一些无法解决的事，也许是在确认一些依然没理通的事。生活有千万种选择，每一条都令你踏上一条不归路，而你从此迈向另一种人生。

记得冬天的夜总是很冷。有时，墙后的狂风呼呼地吹，想要掀翻脆弱的墙壁，我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希望明早的天气会好一点。有时，窗外的月亮很大很亮，月光照在床上，映射出我孤单的影子。有时，外面的雨落得很汹涌，啪啪地拍打在屋檐下，我闭着眼，安静地听着，到深夜依然无法入眠。

如果有一天，我的心不再飘飘摇摇，脆弱如玻璃，我也无所畏惧，每一个夜晚都将如春暖花开的美好，没有烦心的梦，没有滚烫的泪，没有琐碎的一切。

我从来没有叫醒过他们，就好像他们不曾叫醒过我。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梦。曾经我那样想要挣脱的漫长的夜啊，如今怎么又晃晃悠悠地走回。

我会像他们那样睡去。

我才不会像他们那样睡去！

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