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野笑
中国是一个文教的国度。这是我从逻辑得出的结论。当然,通俗起见,这里的“文教”换成“语文”也未尝不可。
这个结论是另一个结论的推论,它由我一个朋友得出,即:我们的国家容不得数学天才。这是他亲身实践与计算的结果。在痛心疾首而又漫长的实践与反复论证中,他首先得出第一个结论:他是一个数学天才,而且要算得是数学天才的代表。其次,这个社会容不得他。推理:这个社会容不得数学天才。
暂且称这位朋友为M吧。M君对数字极为敏感,他5岁的时候就可以把乘法口诀倒着默写下来,于是数学老师检查他的作业只好从最后一页开始,就像翻古书。他还可以把看到的号码全部记下来,所以他家从来不买电话簿。另外他还喜欢背圆周率,不过这项技能就不太实用了,而且导致他老爸眼睛几乎要瞎掉,因为要对着满纸的数字检查他的对错。其他种种,不胜枚举。相对而言,他的语文就要非常糟糕,甚至连汉语都说不流利,跟人讲话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就像外国人。这种能力随着他身体的成长日渐进化,最终导致他现在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数字。
这给他带来不少麻烦。因为偏科他只考了个一般的学校,当然,这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在大学里,他发现自己很不受欢迎。
举个例子。跟同学一起吃饭,他不仅提倡AA制,而且建议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其他人不置可否,他却无比认真。所以每次聚餐完毕,他总要为追讨X毛钱去跟别人纠缠很长时间,或者是为了还给某人X毛钱而不肯罢休,这导致双方都无比苦恼。另外,他认为公私财产应该划分清楚,譬如他规定自己的热水、洗面奶、卫生纸等私人物品别人是不可以随便使用的,但这条规定也有弹性,X毫升,或者X厘米以内不计。当然,他也会对别人如是遵守。为此他郑重其事,写出来列于纸上,并且建议大家买透明水壶,将其以毫升标出刻度,还不厌其烦把卫生纸划分了毫米。他还特意用粉笔将宿舍划成了五个区域,四私一公。这项制度让室友们极为崩溃,有的人干脆公然在他的领地内晾内裤以示抗议,并且每次扫地都将他的粉笔圈拿拖布擦掉,他只好重新去画,为此浪费了好多钱买粉笔。就这样纠结拉扯了好一阵,新规定终于不了了之,所有人还是自行其是,私产仍然公用。他对此无法忍受,其他人也总结出他是一个怪人,这导致双方简直无法沟通。
他于是来找我,要跟我交朋友。
我们在一次数学比赛上偶然认识。那次的题非常变态,几乎所有人都不及格,但他考了满分,另外只有我考了61。他于是对我大为赞赏。然后没过多久,就跑来要跟我交朋友。大概在他看来,我还可以算清卫生纸上的刻度。他认为交朋友要有个仪式,于是我们一起去吃了馄饨,在算账时他特意将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以示对我的特别尊重,而我实在找不出一分钱给他,他倒大度,挥挥手作罢。
吃完饭他就跟我讲了他的第一个结论,他是个数学天才。这是在跟无数人的对比中用归纳法总结出的。我对此极为认同,因为一般人是不会把女生的漂亮等级也用微积分表示出来,并算出结果作为分数的。然后他又说出了第二个假设,这个社会容不下他。对于这个假设的证明比较困难,所以他要跟我探讨。
他的证明步骤如下:1、中国是一个没有数学思维的国度;2、基础知识与思维不同导致无法沟通;3、他跟大多数中国人无法沟通,所以这个社会容不下他。
他之认为中国人没有数学思维,一方面是因为,据他观察,中国人通常不以数字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代以抽象的人情,但人情是不可计算的。在他看来,现代社会中的社会秩序唯有以金融秩序才可以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唯有用货币才可以厘清,因为这些都是可以数字化的。而中国人不仅不如此,还对之大为反感,认为没有人情味。另一方面,中国人对数字极不敏感。以守时为例。他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有一次去跟人见面,约好了7点钟,他6:50到了门口,等了十分钟才敲门。这件事情导致了他们的分手,因为女人觉得他太过于死板,而他认为这是原则。大多数中国人都不太在数字上较真,起码不把数字作为不可逾越的原则,就连治理国家的数字,很多都是约略近似便可。他认为这实在不能容忍。其次,他认为中国太不透明,不透明便不可计算,不可计算他就觉得无法行事。
第二点容易证明,基础知识构造思维,思维是一切思想、行为的程序,所以他的数学思维在此毫无用武之地。
总结:大多数中国人如此,所以他跟大多数中国人无法沟通,所以这个社会容不下他。
我听的云里雾里,毕竟那次考试我只得了61分,他来跟我讨论问题,在我看来实在是高估我了。但他的推论我大致还可以明白,在逻辑上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我总觉得如果这样就算两不相容,其结论不免太过草率。并建议他可以再用实践对该假设进行一段时间的检验,如果发现社会果真容不得他,譬如社会要把他当成精神病人关进医院,或者社会被他逼疯简直要杀他而后快,那个时候再下结论不迟。
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这样也未免太过以身犯险,所以打消了做这种实践的念头。
但他由此肯定了我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因为我不仅耐心听完了他崩豆子一样的论证过程,而且还提出了意见,若在旁人,恐怕要拿馄饨汤浇他了。我笑说不客气,心里却在想,如果不是他把馄饨汤都喝掉了,我很有可能拿起来去浇他。
那次之后,我很久没有见过他,甚至几乎要忘掉这个人了。由此可见他交朋友未免有些太一厢情愿。偶尔我也会过意不去,而且不免担心,因为他毕竟是在最困惑的时候找到了我,这赋予了我一种责任感;另外,我给他出的主意也实在不是很好,如果他果真去实践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在精神病院或者去见泰勒斯了。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糟。当我再见到他时,他正跟一帮朋友在一起,似乎已经不是那么格格不入了。据说他不再用小数点算账,不再在透明暖壶上画刻度,不再到处运用他的数学思维了。而且,他的汉语也越来越流利了。
对于个人,这无疑需要庆幸了,至少他不会再担心社会容不得他。然而,说实话,我还是比较喜欢他以前的样子呢。
作者简介:牧野笑,独立撰稿人,历史学出身,热衷于跟专业无关的研究,资深逗比一枚。版权声明:本文属原创,经作者授权刊载,欢迎粗暴转发,但请注明公众号:wuqueleng,如果要改动文章题目或者内容,请联系小编,否则视为转发无效,作者本人保留追责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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