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回乡之旅

1973年的罗湖橋

今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最近在电视，報章和各媒体都有報导。上周在香港跟哥哥们吃饭，缅怀过去之余也提到其实我也是改革开放的见证者之一。有幸在过去五年见到现今中国的蓬勃发展，也见识过四十多年前一穷二白的模样，反差之大真的是非笔墨可形容。

四十多年前？那时我只有十多岁啊！究竟是什么样的經歷？

雖然有很多细节忘记了，而且记忆也有点混乱，但是回家后也尽量整理好资料在这里跟小伙伴们分享一下四十多年前那次毕生难忘的回乡旅程。

具体日期和旅程多长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是1973年的暑假。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那年是我升中一后的第一个暑假。小六升中试因为成绩优異，妈妈答应我下个暑假带我去旅行！知道之后心情兴奋了好一段日子，毕竟那是一生中第一次离开香港外游！

也因为那年是李小龙逝世！还清楚记得在旅途中听到他逝世的消息还不敢相信呢！这几天在網上搜索，李小龙逝世是在1973年7月20日！

整个行程妈妈是领队兼总策划，总指揮。爸爸是主要成员，那次也是我唯一一次跟爸爸一起外游。另外一位是我六哥，当年他正值年輕力壯，是回乡队伍的主要劳动成员。

既然是回乡之旅，当然是回爸妈的老家。具体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他们都是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战乱时跟隨父母“走难”到香港的，所以家乡还有很多亲友。我年少时常听妈妈讲战乱时的故事，有时一讲便兩三个小时，真夠再写一本近代血涙史的！

爸爸是广东顺德縣人，那条村叫“甘村”，好像在“陈村”附近，陈村因为“陈村种”而闻名，广东话范指那些有钱便花光，不考慮未来的二世祖。 爸爸走难到香港后便好像没有再回去，所以那次旅程应该是他几十年后第一次回乡。

妈妈是广东高明人，好像那时叫做高鹤縣，具体那条村已经忘记了。依稀记得妈妈在六十年代中有回乡一次，那时香港和国內都相当动盪，我们在香港也很担心她的安全。之后好像也常有联系，偶尔也有寄一些舊衣服和物资回去的。

前几年到国内工作时才得知现在顺德和高明都帰入佛山市了。所以现在我的藉贯算是广东佛山人，但我还是喜欢“顺得人”这个稱号！

当年的行程妈妈早几个月便策划好了，家里也积累了不少舊衣服和物资。妈妈还缝了几个大布袋，用来放衣物。我那时还问妈妈那些衣物这么破舊，连我们都不穿了，真的有人会要吗？还有给我们每人缝了一条布帶，里面空心的，纏在腰间，可以藏些现金和贵重物品。当时觉得很抗拒用这“褲头带”，但之后經歴过关一役才懂妈妈的先见之明！

一切凖備就绪，出发当日爸爸和六哥拿了担挑，带上几个大布袋。我和妈妈带上一些較小的行李，还有罐生油！对，就是食用的生油！妈妈说这些物资是最缺乏的。贵重物品都尽量少带，好像因为要检查和打税的！

一行四人到达火车站，那时还没有电动车，是那些会喷蒸气嗚笛的“火车”。到达羅湖边境，下车通过香港口岸便要走闻名已久的羅湖桥才到达内地口岸。

过了四十多年，当时过羅湖桥的場境还历历在目。桥身不长，最多只有几百公尺，但桥内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爸爸和六哥毕竟是生手，挑著行李被人群迫得团团转，一家人几經艱苦才聚在一起过关。之后每次看电影见到走难时主角们被人群冲散的場面，还是心有余悸的！

好不容易过了关，再坐车到广州先歇歇腳。乡下的表哥带同小兒子到賓館来和我们会合。表哥的兒子年龄只小我一点，但我已是他的长輩了，当时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从广州到回乡第一站：高明。

这里有一段小插曲。我原本的记忆是从广州坐船去高明的，而且还记得在船上过了一个晚上，但这几天从地图上看从广州到高明走水路非常迂廻，似乎不太合理。于是向六哥求证，结論应该是从广州到高明走陸路，从高明离开到顺德才走水路。年代久远，有点时空错乱也不足为奇！

一行人到达村口，便有亲友骑着单车来迎接。那是我第一次坐单车尾，一路颠簸，下车时大腿都发軟了。

村内大都是破舊的小屋，屋里很小，大多数活动都是在屋外的。记忆中好像没有什么有规模的農田或農作物，但豬隻倒有不少，蒼蠅更是到处都是。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人在屋外坐着，旁边圍著豬群，空中蒼蠅随风飞舞的畫面。

吃饭都是在屋外的，记得初入村时还听见亲友们到处张羅粮票，肉票等等来招待我们。原来当时国内物资缺乏，米粮，食用油，肉类，布匹都是国家分配的。当时亲眼见到他们穿的，吃的，住的便一下子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我们千辛万苦带着物资回来了！

水电供应也嚴重不足。记得洗澡是要拿着木桶到天台躲起来洗的，厕所是真的“茅”厕，要从屋外走一段路，里面当然没有抽水马桶！晚上的电力供应时常中斷，所以到晩上都是漆黑一片，很早很休息的。

尽管如此，村里人对我们都很热情招待，给我们的食物看来已经是他们承担的極限了。还记得有一晚他们特别加了一道菜，原来是杀了村里的猫来款待我们！怎料六哥吃了之后当晚便嚴重腹瀉，一晚来回十多次茅厕，贡献了不少肥料呢！第二天便要到村口找个赤脚医生医治，幸好过了几天便痊愈了，但从此也留下不可磨灭的回忆！

平日无事爸妈找亲戚閒聊，我便和一眾小孩到处跑和玩耍，也有跟他们談上課的內容。別看他们家境貧困，但他们知识也不少，数学还相当不錯呢！

记得从高明离开之前，我们一家人把可以留下的东西都留下了。如果不是我堅持的话，可能连我帶著的眼镜也要留下了。

一行人离开高明，从水路坐了一晚的船到达旅途第二站：顺德。

下船后要坐车才到村口。还记得爸爸在大路口徬徨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回数十年前的记忆，寻找帰家之路。毕竟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回乡，游子回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到达村口，亲友用单车接我们入村。顺德向稱鱼米之乡，沿途看见農田，和大批的甘䉀樹，不知道甘村这名字是不是由此而起？

从沿途风景到村内建築，都感觉当时顺德比高明環境好多了，难怪我们把大部分物资都留在高明！

记忆中村内有个鱼塘，故此吃饭偶尓有鱼湯鱼肉。閒来我也跟村内小朋友一起去鱼塘钓鱼，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成功钓鱼！但钓上来之后要放回鱼塘的！毕竟这是村内重要粮食资源，我们只是闹着玩娱乐一下吧！

另外印象深刻的是蚊子多，而且毒！我这城市人几天下来已经是傷痕累累，蚊子叮过的皮肤都红腫久久不退的。腿部是重災区，再加上出入都吊着脚坐单车尾，脚面更是腫得像豬蹄一样！

回程是走什么路綫已经记不清了，但记得脚面已经腫得穿不下鞋子了！回到香港后也有一段时间是穿拖鞋上课的！

之后每次提起这次旅程，都会想起走难般的羅湖桥，高明的豬群和蒼蠅，顺德的魚塘和蚊子，还有六哥拉肚子和我的豬蹄脚的惨痛经历！

經此一役，曾经有段时间以为永远不再回乡了。但世事难料，当年怎会想到四十年的改革开放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的中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现在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經濟体，佛山市已成为国内最富裕的市之一！

现在坐高铁从香港到广州只需五十分钟，广州到佛山有地鉄直达，高明也有船直达香港！

现在中国是全球最大汽车市場，以往坐单车是因为沒有汽车，现在有汽车不坐而骑共享单车是潮流！

现在中国是很多国家的主要粮食出口国，中国人吃掉了全世界大部分的大豆，龙虾和奇異果！

以前是没有名牌衣服穿，现在卻有底气因为某名牌辱华而抵制！

世事如此，怎能不惊讶！怎能不慨嘆！

过去四十多年，中国以人类史上最迅速最蜚夷所思的步伐努力追趕全世界，我作为其中一个见证者也感到骄傲和无比的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