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天使的翅膀

小时候我跟着父母住在单位大院里，住宅楼紧张，安排一部分家庭住在连廊式的办公楼里。我们就住在办公楼的四层，三层也住了好几户人家，其中有一户有个小女孩，叫“小莉”，由于我的名字也有个“莉”，不由得比旁人更亲近些，印象中她比我小三四岁，我当时读小学三年级，她读幼儿园。

她长得很漂亮，很像那时候风靡各大琼瑶剧的金铭，不过她总是怯怯的，很少主动来找我。她爸妈长相都属中上，不过两人话很少。我总是吃完饭没事就去找她玩，她跟着我很开心，玩到最后常常不愿意回家，私下央求我多带她出来玩。

我偶尔也在父母长辈的家长里短中知道她家的情况，知道她父母关系很不好，有时候吵闹严重了还会有家暴，不过那时候离婚是件很丢人的事情，貌似还需要像单位申请。所以家暴虽然人人私下里清楚，也只是惋惜同情。

我知道这事以后，找她就更勤了，几乎每天都来找她，我就像是她透气的一个小窗口，去的勤了，有时候会影响她完成作业，她爸爸不高兴，我就会主动请缨去辅导她作业，作业完成，两人再玩一小会儿，那时候感觉是在守护自己的小妹妹。

直到那件事发生，那是暑假一天，约莫下午三四点，我在楼上听到楼下一个小女孩不停的尖叫拍门，吵闹声不断。奶奶带我下楼，看见小莉在门外不停地拍打房门，歇斯底里哭喊着。外面也有三四个大人不停拍门，连廊式的住房是有个透明的大窗户可以看到室内客厅，客厅没人，里面的卧室门有两层，内侧的卧室门关着，依旧能听着房内混杂的打闹声，我和奶奶探头去看，正巧内侧房门被她妈打开，鼻青脸肿，头上身上留着血，趴在地上仰头望着我们，嘴里不停尖叫“救我！救我！打电话报警！”我当时吓坏了，呆在那里。随后，她爸出来直接把她拖了回去，拖的过程中，估计弄翻了那大棕盆里的水，血混在水里，一大摊的血水就这样从内侧最里面的主卧，流经次卧，直奔门外。

小莉看到那滩血水就跟疯了一样，哭喊着几乎虚脱。我呆站在窗口前，望着那流出的血水，不能动也说不出话，一口气就堵在了嗓子眼，卡住一般，上不去下不来。我奶奶是个很麻利的人，她立刻让周边人去打电话报警，让我带着小莉去我家。我没动，她就拽着我到小莉面前，小莉哪里肯走，若是我，也不愿走的。奶奶再三保证事情会很快处理完，她在哭，她爸妈情绪就更激烈，反而更不好。好说歹说，小莉跟我上楼了，不说话，只是哭。我也什么都说不出，我们一直呆坐着。过了好一阵，奶奶上楼，说都好了，妈妈去医院了，于是带走了小莉，却不允许我下楼。

之后几天，她家都锁着门，大人们像是刻意瞒着我，我只知道小莉似乎去了亲戚家，妈妈住院了，住了很久。

有天上楼经过，我惊喜她回来了，不过她很少笑了，看到我也只会浅浅微笑，或许原先我们玩乐时的快乐时光原本就像是夹缝里存在，原本依稀还能透过点微光，现在眼睁睁看着它熄灭。

不过我还是会去找她玩，只不过更多时候变成我陪着她写作业，家人指责她的时候，我也在，我想如果我在，至少她不孤独。

第二年，她父母终于离婚了，小莉跟着她爸，依旧住我楼下。我依旧找她玩，她也会私底下跟我说，其实他爸妈离婚还挺好的，她妈妈还经常偷偷去学校看望她陪她玩，那时候的她好像才会开心一点点。

约莫过了两年，她有了后妈，后妈其实人还可以，我去找她，看得出她很排斥，后来我想她可能是为自己亲妈守住这个妈妈称号吧。

后来，妈妈也再婚了，看望她也没那么勤了。她跟我说起妈妈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后妈怀孕了，亲妈也怀孕了，两边都生了个弟弟。

她越来越形单影只，神情越来越落寞，我们的话越来越少，我们常常只是坐在一起，大段的沉默。有次她问我，“莉姐，我是不是多余的？”我忘了我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她问过我“我是不是多余的？”

后来我初二，随着父母搬出单位大院，从城西搬到了城东，临行我没有告别，无法开口，也不知该怎么告别。

搬家后，我也时常会跟父母问起她，听闻她越来越孤僻，很不听话，被送往了爷奶家，谁都不喜欢她。

再后来，我读大学偶尔一次回家，我妈对我提及有次在城中心广场碰见她，她依旧一个人，在晃荡，我妈问小莉还认识她么？她说她记得，还问起了我。我妈就这样偶尔提及，我却不敢深问，终是有愧，不像个姐姐，像个逃兵，留她一个人战斗，溃不成军。

她从高处跌落、翅膀受伤、低处飞翔、彷徨迷茫，跌落泥潭中蹒跚而行。

也时常想起她问我，莉姐，我是不是多余的？

不能单说是家暴的错，是离婚的错，是再婚的错，是再生育的错，而是误以为孩子年幼懵懂无知从而忽略她的感受是错，误以为孩子体会不到爱是错，大人以听话作为爱的筹码是错，爱护理解尊重，即便是年幼生命，也有自己的独立意识。

三毛有篇文章叫《守护天使》，每对父母都是守护天使，守护自己的孩子，不在于家庭是否健全，而在于彼此爱的流动，愿我们都守护好自己天使的翅膀，只有这样，天使们长大了，才能飞得高看得远，不枉这趟生命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