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觉和苏乐因为一场打赌成了情侣。
苏乐爱过很多姑娘,每一个都说尽了情话,每一个都铭心刻骨;冬觉被很多男孩追过,也追到手过,每一个都心疼她弱小孤独,每一个都曾说要非她不娶。
两个人初见是在一个共同好朋友的生日聚会上。
酒席间推杯换盏,窗外的大灯牌红绿好看,映得这世间的男女面目狰狞。
冬觉一浅杯白酒下肚,胃里温暖炙热,起初是三四月晌午的日光,有点恼人又有点痒。然后便是正月里大户人家壁炉里的红碳,从内到外的煎熬浓郁,只差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然后决绝成灰尘的模样了。
周围都在劝酒,人们高喊着五魁首借着输了的由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有人走过来拍她的肩膀,俯下身假意好心的问她是不是还好。
冬觉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光。然后站起身后退两步微笑着说:“托您的福,好极了。”
夜深透了的时候,月亮就会忘记自己是月亮。会以为自己是微尘,然后把自己蜷起来。
冬觉走出大楼蹲在马路边上数汽车,数着数着她就忘记了。她也不觉得什么,就胡诌个数继续数。
“154,155,156...”
“不冷么。”苏乐挡在冬觉面前,背对着红绿大灯牌。
冬觉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是有所预谋的。
他把音域调到了一个最容易让女孩子心跳不已的响度和振幅。配着这深夜城市的冷风和落寞,就像丛林深处的兽,狠盯着追着蝴蝶瞎蹦哒的鹿。
可冬觉不是鹿,她是母兽。
“有些。”冬觉往后退了一步半,然后仰头直视苏乐的眼睛。她找了自己看起来最好看的一个角度,然后回以短促却可以给对方无限遐想的回答。
果然,苏乐笑了。
他转了个身站在冬觉身边,望着看不到的一个点,眼神明亮。
大约过了二十七秒,苏乐开始有了动作。他抬起手,准备脱下自己的外套。
“歇了吧。”冬觉放松一条腿,侧身向苏乐的方向。可她没看苏乐,“外套就不用披了,有话直说吧。”
苏乐从来没见过这么直白无趣的姑娘。
他觉得女孩子就应该是单纯聒噪的,在他走近的起初会像初出山林的小动物一样羞怯恐慌,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慢慢放下防备然后固执别扭的说一句才不要,而披上他的外套,或者接受他的帮助以后,就会变成扎了蝴蝶结的小兔子,迷人又可爱。
可这个女人实在无趣,她不屑于利用自己作为女人的优势,不愿意低头娇羞说一句不要。
她看向他时,就像看一个智障。
这让苏乐很不爽。
两个相似又满是野心的人遇在一起,对彼此充满了好奇心和征服欲。努力的想证明自己是更胜一筹的那个狩猎者,迫不及待的想看对方一脸落寞的承认自己败下阵来。
所以他们在一起了。
苏乐问冬觉当初为什么不像对待其它男孩子那样睁大雾蒙蒙的眼睛穿一袭长裙深情款款的跑向他。
“见多了像小花朵一样温柔无害的小姑娘,偶尔被扎一下,应该也觉得蛮有趣吧。”
“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子。”苏乐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当初居然用自己的真身,去跟冬觉拔一根头发分出来的猴崽子斗智斗勇。
冬觉伸手去摸苏乐的头发,硬硬的,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柔软。像极了这个纨绔少年荒唐又深情的目光,和他们这段可笑又很酷的感情。
“苏乐同学,我好心提醒你一下。你现在已经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小心爱上我。”冬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根手指绕着苏乐的头发转呀转。
苏乐轻轻打掉冬觉的手:“滚。”
苏乐的眼睛像星星。
冬觉说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双眼睛,没用来救苦救难,却用来败坏纯情小姑娘了。
苏乐说他没有败坏小姑娘们,他每次跟姑娘表白都是真的心动了。真的喜欢到了可以为那个姑娘出生入死,披荆斩棘的程度。
只是后来遇见了更好看的,更可爱的,或者更愿意配合他做扎着蝴蝶结的小兔子的姑娘。
他就收拾收拾真心,叠吧叠吧深情,奔赴下一个姑娘的身边了。
冬觉没说话,只是抱着手臂看着苏乐笑。
冬觉临毕业的时候叫了苏乐一起去喝酒。
苏乐喝了好多酒,冬觉啤酒配茶和他步调一致的醉了。
“我都要毕业了,你怎么还没爱上我呢。”冬觉有点委屈,她拽着苏乐的耳朵,小声的嘟嘟囔囔。
苏乐听了很激动,跟刚被点着的炮仗似的在大马路上蹦哒,“我还想问你呢,你都要毕业了你怎么都还没说你喜欢我!”
冬觉斜倚在垃圾桶上看着苏乐像个傻子一样跑来跑去,裹紧外套嘿嘿的笑。
苏乐看她笑,自己也笑。
一笑就保持不住平衡,一头钻进路边的绿植里去了。
冬觉就坐起来拍着大腿笑,像被割了尾巴的母驴,声音尖锐沙哑。她拍着大腿,笑出了眼泪。
冬觉笑了很久,一直到苏乐从草丛里爬出来并且摘干净了身上的每一片叶子。她就站起来,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两袋酸奶。
一袋冰镇,一袋常温。
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边数汽车一遍喝酸奶。
“还比吗?”冬觉问。
“不了。”
“为什么?”冬觉问。
“像我们这种人才,根本没必要难为对方。这个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体贴的男孩子和可爱的女孩子,我们应该去战斗。”苏乐摆出一个奋勇向前的动作。
冬觉没笑。
苏乐继续说:“不过你别说,有那么一阵子我真以为我已经喜欢上你了。要不是我意志坚定并且十分严肃的警告自己认真就输了,这会儿我可能就已经对你俯首称臣了。”
冬觉嘴巴动了动,没说话。
她站起身来,抓着没喝完的酸奶,手冲下,对着苏乐的脑袋,狠狠的捏住袋子。
酒精让苏乐迟钝,直到酸奶沿着他的头发往下淌,他才猛地站起身,一边甩头一边大喊:“你是不是疯了!”
冬觉没说话。
冬觉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宿管阿姨十分尽职的将每一个毕业生都驱逐出了宿舍,校门口好多人在拥抱。
雨声很大,都听不见有人在哭。
苏乐来送冬觉。
他认识了一个新的姑娘,是艺术系的班花,十分优秀的小兔子。
苏乐说这次他是真的动心了。
冬觉还是低头笑。
苏乐有些恼了,他提高了音调,一点也不像当初他狩猎时惯用的音调:“为什么你总是一副好像什么都懂了的样子。就好像我是一个没思想没脑子的笨蛋,而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冬觉声音平淡,她抬头看苏乐,眼神不卑不亢,不悲不喜。
“那你又知道什么,你自以为比我高尚多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花心,觉得我很坏。可是你又不是么,你比我更可怕,你甚至都没有付出过真心。”
“是,我并不比你高尚。”
苏乐说不出话了,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他满腔的怒气撞上冬觉的无动于衷,变得委屈而又绵软。
他有一种深深的失败感,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根本不同。他们之间并不是狩猎者和狩猎者的关系,而是动物和人的关系。
他捕捉猎物,她分析他。
冬觉收了撑着的伞,任凭大雨砸着脑袋:“我们的区别在于,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把你当猎物。而你,却把我当做向其它狩猎者炫耀的资本。拿下我,你就可以拎着我的尸体向其它同类炫耀,看啊,这么难抓的猎物我都抓住了,我多棒。”
“不,你把我当做猎物了。你说了,你装作和大多数女孩子相反的样子,就是为了吸引我。”
“苏乐,如果我想吸引你,我有一千种方法。暴露本性,是最决绝,也是最冒险的一种。你当初问我为什么不眉目含春目光楚楚走向你,我现在告诉你,我在暗处深情款款的看了你漫长一阵子,才鼓起勇气走向明处把自己暴露在你的眼前。”
“我早就喜欢你了。”冬觉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苏乐再没有见过冬觉。
却不止一次的去想冬觉那天说的那些话,他不太懂,又好像有些懂。
但有件事他是听明白了,冬觉喜欢他。
预谋已久的喜欢,然后压在了一场赌注上。
“有一天你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成熟理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就不会每次都深情又短暂的握住每个姑娘的手。”冬觉曾经对他说。
“我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所以我想用孩子的方式告诉你,一直喜欢一个人,也很有趣。”冬觉说:“可是,我却高估了我自己。”
苏乐突然想起,当初冬觉把酸奶挤到他头上的时候,该是一种多么失望和难过的心情。
苏乐二十八岁以后,
再没遇见一个寒冷的夜晚他走上前搭讪却把他嘲讽的尴尬不已的姑娘。
因为他在那年牵了一双手,往后余生就再也没有放开过。
偶尔他会想起来,有个姑娘在大雨里声嘶力竭的对他说,我早就喜欢你了。
他撑着伞的手颤了颤,却还是没有递过去。
原来有的人,一旦一头钻进大雨里,哪怕淋得浑身湿透,也不会再回来借一把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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