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不觉竟入冬了。
连月光里都带着露珠的沁凉，一点点爬上枝头，俯视着地上稀稀落落的人们。
冬天就这样静悄悄地来到了身边，我们却全然不知，只在风往脖子里钻的时候，才清晰地感受到天变凉了。
爸爸出车祸住院都十天了，从一开始的保守治疗，到后面决定开颅手术，再到如今的情况好转，我们一家人都心里乐开了花。一个劲地感激上苍，菩萨保佑。
但住在医院的每个人，并不都是这么好运，譬如那天中午的那个吸烟女子。
2
那是一个午后，我和妈妈就着医院的快餐随便对付了几口，就到那层楼唯一的出光口——一大片窗户下晒太阳了。
早晨的雾一点点散去，显现出远处高楼林立的样子。不一会，太阳就挣脱出了云朵的怀抱，亮闪闪地照耀着大地。
大片的阳光也跟着争先恐后地跳在窗台的地上，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因临近卫生间垃圾桶，来回的人也是不少。
病人家属们一般吃完午饭，便自发地聚集在了此处，聊聊天唠唠嗑，以排解各自家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的担忧。
我和妈妈率先选定了离垃圾桶最远的那块宝地，坐下来慢慢享受难得的温暖时光，那里面没有爸爸的痛苦，有的只有太阳所给予我们的温暖，长期陪护的妈妈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舒展。不一会儿，闻到了一阵刺鼻的烟味，我和妈妈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皱起了眉。几步之远，墙角蹲坐了一个女孩，20几岁，凌乱的马尾，一手叼着烟，一手拿着一包餐巾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烟圈在空中翻滚，随之流下的还有她眼角的泪，继而不可遏制地小声哭泣了起来。妈妈也发现了她，用手顶了顶我，示意着我，那个女生手中的烟，妈妈素来讨厌抽烟，对于爱抽烟的爸爸，也是没有多少好脸色，她估计是想出面制止的。我使了使眼色，意在告诉妈妈，别人正伤心得不能自已，还是不要上去打扰，妈妈心领神会。将屁股下的凳子让出给那女孩，兀自走开了。那女孩刚开始也推脱不要，就是蹲着，抽着，哭着擤鼻涕，医院里这样的情况也是见怪不怪了。
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难。
女孩的旁边还有个年龄相仿的男生，上身裹着羽绒服，下身露着脚踝，也在陪着一根根抽着烟，迷离的眼神看着烟圈翻滚，时而关注着蹲坐的女孩，眼里满满的关心。女孩一支抽完，又向那男生索要一根，男生二话没说，直接掏出烟盒，递上，女孩接过，啪的一下点燃，又猛吸一口，每吸一口，似乎都能让身上的痛苦少一分。妈妈让出的凳子一直也在旁边陪着。也许蹲坐太久的原因，女孩吃力地站起，拿过妈妈让出的凳子，稳稳地坐上了。不一会，地上的烟灰也积了不少，还有擤鼻涕的餐巾纸，一团团的。男生继续无言地陪着，我也故作正经地闭目养神。吸罢，女生起身让出了那个才做了一会的凳子，示意我回头拿走，自己则拿起扫地阿姨留在一旁的簸箕扫帚，一点点将其清理干净。直到全部垃圾都精准无误地全部倒进了垃圾桶，水池下面洗了把脸，便拉着那个男生，继续回到了那个普通病房。
3
一直以为重症监护室，才是最会危害生命的头号地方，每一个驻扎在里面的家属都已经有着多年的抗病经验了。
殊不知，对于病人，我们作为家人在外面走廊里，也是六神无主地等待神主的宣判。而普通病房里的各项疾病也只是冰山一角。
他们也有他们的苦难，需要面对的各项难题也是措手不及。
后来从妈妈口中，才知道每个人的悲欢离合，别人都无法感同身受。
或许是因为药费昂贵，以女孩的能力，无力承担它们，只能默默地忍受并接受，再擦干眼泪，鼓励家人，往往这样的坚韧，才更让人动容。妈妈也曾在无人的情况下独自抹泪，生怕爸爸真的就赢不来自己晚年的幸福生活。就像有人说的，我们很多时候：
我们都是独自承受奔波和孤独，没有一日安宁， 像一列火车， 在缭乱的世事里， 匆忙而过。
我们能帮的很少，或许只需要递过一个小板凳，就足以。
日后再见到那个女生，早已没有了那日的失魂落魄，安心地服侍家人。
不知为何那一天的她，让人心生怜惜，而后来笑对人生的她，更让人敬佩。
生活终究没有打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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