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她”
“一定要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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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隐以来
李牧云戒了两件事。
酒。
杀。
醉酒乱人性,滥杀坏人心。
如果必须要在两者间做个选择,李牧云宁愿选择酒。
人心重于人性,人心坏了,哪里还有人性可言。
但江湖日久,总有不得已的事,坏了人心,恶了人性。
既然退隐山林,自修心养性,戒了酒与杀。
李牧云在隐居的木屋旁修了两冢,
酒冢,剑冢。
酒冢内无酒,剑冢内有剑,
陪他纵横江湖的十余把名剑悉数葬于冢内。
过去的,已然过去。
即便白日纵酒放歌,夜半挑灯看剑,哪里还能青春作伴好还乡呢?
葬了酒与剑,便是葬了过去,葬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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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云的青春,
是鱼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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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
李牧云在长安道山居小栈接获消息。
传递消息的,是他与她都熟识信任的人。
消息只有三个字:
“不要来”
李牧云看着鱼惊花派来的使者,只说了一个字
“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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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到此时,李牧云早已心神俱疲,浑身浴血。
重围之中,甲士密密麻麻,一路杀来,白衣血迹斑斑,掌中长剑悲吟不止,一路已不知饮过多少敌血。
与频频骚扰他的甲士不同,尾随而来的天下七剑给了李牧云极大压力,身上创口十有八九都蒙天下七剑所赐。
当然天下七剑也好不到哪里去,紧身劲装已被李牧云的剑气撕扯得衣衫褴褛,丝丝缕缕飘在身后,狼狈至极。
放眼望去,前路依旧漫漫,层层叠叠军阵甲士不知凡己,后面天下七剑紧追不舍,就像一个恢恢之网将他越缠越紧。
不过李牧云眼中只有坚毅与决然。
前方,
她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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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云一掌劈飞身前冲来的执戟甲士,顺手夺过甲士长戟,荡个半圆迫退紧咬着他的天下七剑,化戟为箭,将内力灌注戟中投向长戟林立的战阵。
戟过之处人仰马翻,阵脚一时大乱,李牧云趁机
拔起身形就向前掠去。
天下七剑觑得破绽,一剑直取李牧云背心,云梦巨蟒剑剑芒吞吐,似一条碧绿巨蟒腾起漫天云雾。云雾罩住李牧云,巨蟒探身而上,眼看就要将李牧云穿个透心凉。
李牧云背后却似长了眼睛,身形一顿,头也不回,白色袍袖往后一卷,巨蟒剑芒四散,似漫天烟花,扑索扑索之声不绝,周围执戟甲士纷纷倒地,阵形顿时大乱。
正是突围大好时机,李牧云却未见有所动作。
他抬头望着四散剑芒,
这漫天烟花,
好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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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元宵,也是乱军之中,他正与鱼惊花并肩杀敌。
月正高悬,杀声四起,他轻描淡写地取了一名偷袭小师妹后背的敌人首级,回头望去,她正收回刺破前方敌人心脏的一剑。
正在此时,烟花骤然燃起,不知是城内富贾在庆贺新元,还是敌人在求援。
这些,他浑不在意。
他只是觉得烟花下的她,
杀人,杀得都是那么美丽。
烟花照得小师妹那苍白的脸色微红,仿佛醇酒微熏。
他看得醉了。
他看她时,她也正巧回首看他,两人眼波流转,好似两人并不在这十面埋伏的大阵之中,却似闲庭信步在花前月下,两人眼中没有敌手只有彼此,好似这漫山遍野敌人只不过是任他们采摘献给彼此的花。
有他在,她从不需考虑如何防卫,掌中那口苇丝剑闪转腾挪,闪一次,便有一敌性命苇丝般轻飘飘地落地。
因为有他在背后,便是龙潭虎穴她也敢去闯一闯。
而他,倘是为她,无论刀山火海,无论雷池炼狱,他也勇往直前。
她把她的背交给了他,
他把他的心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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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时光能够重来。
李牧云心想,我一定不会为了门派的利益四处征战。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她还是那个小师妹,小荷初放般的师妹。
他一定会为她放弃一切。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时光去了就不再来,花期过了就不再开。
他永远记得那痛彻心扉的滋味。
他为了门派利益远涉江湖,在门派势力范围之外的一处处疆域浴血奋战,三年未回那个他从小长大视之为家的门派。
三年中,他摧城裂土,杀江湖中有名号的剑客五十一,败知名大侠二十六,拔宵小门派一十三,破知名门派一十八。
他为门派打出了赫赫之名,也为自己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所到之处,无人不对他歌功颂德,敬仰他为天下第一剑,江湖中对他芳心暗许的女子也不知有多少,可他心中永远只有那个放心把背交给他的小师妹,而他永远是她的大牛哥哥。
她是他的小鱼妹妹,正如他是她的大牛哥哥。
他永远记得两人初遇时,他还是拖着鼻涕的臭小子,练剑迟迟不开窍,师傅教的招式老是学不会,一个变招练了几百遍上千遍,别的师兄弟早就学会使熟了,他却连基本架子都记不住。
师傅见了他只是摇头,师兄弟们暗地里笑他是奇蠢无比的大笨牛,他只是默默地练剑,百遍不会就千遍,千遍不会就万遍。
清晨即起练剑,直到夜半三更,一起练的师兄弟早就陆续回去休息了,只有他一人在剑房苦练。
这样的时光不知持续了多久,后来他发现,剑房开始有个嘴里老是咬着麦芽糖的小丫头看他练剑。
一开始小丫头看着他不住摇头叹气,似乎是说从没见过如此这般蠢笨的家伙,可到了后来,仿佛为他毅力所折服,眼睛里流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也许是钦佩,也许是信任,也许是欢喜。
咬着麦芽糖的小丫头就是小师妹,在辛苦,无聊,琐碎,冗长的练剑时光里,陪伴着他鼓励着他的,只有小师妹。
但凡练剑有一丁点进步,或者终于学会了一招半式,小师妹就拍着手脆生生地喊:大牛哥哥好厉害。
后来他成名了,不但是门派里这一辈的天之骄子,也是江湖中鹊起的少侠,权力,金钱,名声都如日中天,江湖上给他起了好多霸气的名号,门派里所有弟子遇见他总是低头尊称他为大师兄,可是他心底最喜欢听的,还是小师妹柔声唤他,我的大牛哥哥。
在江湖中,他纵横捭阖睥睨天下,他是大哥,是大师兄,是大侠,是领头人,是执剑者,再大的场面他也不虚。
可到了私下面对她时,他总会面红耳赤,讷口拙言,他喜欢和她相处,但又怕和她相处。
于是,即便相思成灾,即便有机会相聚,不多久他便会找个借口回他的江湖,回到他的兄弟朋友之中去,那里让他感觉自在。
但她喊了他多少声大牛哥哥,他便也在心里回了多少声小鱼妹妹。
他喜欢小师妹,他以为小师妹也喜欢他,他以为他们的事,和开花结果,水到渠成一样,会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以为小师妹给他那么多的关怀照顾,和她在一起时那么多开心的时光,哪一点都证明两人心心相印。
他以为她明白他的心意,那么一切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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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是门派里传功大师傅的女儿。一般来说。传功大师傅在门派里地位崇高,他们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教出了不少弟子,门派里很多掌实权的少壮都是他们的得意门生。
小师妹的父亲鱼玄机在门派里更是受人尊崇。与别的传功大师傅不同,鱼玄机曾为门派立下汗马功劳。
可以说门派原来的半壁江山都是鱼玄机随现任掌门一起打下的。鱼玄机戎马半生后归隐门派,一直是掌门的左膀右臂,同时在崆峒大战时拼着被崆峒之主砍下一臂,换来让掌门斩杀崆峒之主的机会,因此被门内弟子尊称为“一臂先生”。
也正是这样的经历,让鱼玄机把门派看得比什么都重,门派仿佛就是他的孩子,甚至比孩子还重要,为了门派的兴旺,为了门派的千秋万代,他可以牺牲一切。
李牧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没有显赫家世,甚至在剑道上一开始也并不露峥嵘。
但也正是剑道的迟慧让李牧云有了在剑房与鱼惊花朝夕相对的机会。
李牧云长鱼惊花四五岁,李牧云开始练剑的时候,鱼惊花还只是刚开始练门派里最基础的吐纳心法,随着父亲在剑房督促弟子练功。
那些悟性好的弟子,该会的很快就会了,只剩最不开窍的李牧云在剑房苦苦琢磨,鱼惊花看着他练剑,刚开始也觉得他蠢笨,随众人一起喊他大蠢牛,还被父亲训斥。
也许女人就是喜欢认真做事的男人,哪怕还懵懂无知的黄毛丫头也是如此,李牧云踏踏实实练剑的样子,居然让鱼惊花渐渐对李牧云生出了信任,称呼也从大蠢牛变成大牛哥哥。
到了后来无论碰到大事小事,只要喊一声大牛哥哥,哪怕李牧云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好像心就落到了实处,不再空空荡荡孤独无依。
每一个女人都需要有一个可以绝对放心,绝对值得托付,绝对可以依靠的男人,有些女人的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有的人是自己的哥哥,有的人是自己的丈夫。
而鱼惊花心里那个绝对的男人,就是她的大牛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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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七剑等得就是这一时机,趁李牧云分神,一摧掌中乾坤洪炉剑,一大片火云泼了过去,熊熊火焰便要将李牧云困在剑中。
天下七剑有七把剑,七把他夺来的名剑。
眼前还有一把天下七剑日思夜想的剑,就是李牧云的剑,无剑之剑。
李牧云归隐前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他已不用名剑。
对李牧云来说随处是剑,剑在敌手,他夺来即是天下第一剑。
若敌手无剑,则世间无一物不是剑,刀枪剑戟,矛干锄柄,随手而取,只要到得他手中,那就是天下第一剑。
天下七剑便是要夺这天下第一剑,夺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号。
他是剑道的奇才,崛起不过短短数年,便已击败当世几乎所有顶级剑客。他并不嗜杀,更多时候只夺剑不杀人。而且夺剑之后,往往所夺之剑在他手上更能发挥以往主人并不能发挥的作用。
他有七剑。
七剑其一,云梦巨蟒剑,用来幻敌,李牧云之所以见剑芒而分神忆起往昔,便是着了这云梦巨蟒剑的道。
七剑其二,乾坤洪炉剑,用于困敌。
七剑其三,蝉翼分影剑,用于疲敌。
七剑其四,淤池重重剑,用于拖敌。
七剑其五,雷鸣电光剑,用于扰敌。
七剑其六,千里拂衣剑,用于刺敌。
七剑其七,一击必杀剑,用于杀敌。
天下七剑与其他剑客比拼往往只需出七剑之一二便可克敌制胜,与顶级剑客对战,也只需出七剑之大半便足以,而对李牧云,七剑齐出尚不能占的便宜,若不是有执戟甲士牵制,天下七剑甚至没有机会使出七剑。
天下七剑用乾坤洪炉剑困住了李牧云。
熊熊火焰之中,李牧云身上白衣似乎都熊熊欲燃,脸上表情狰狞痛楚,一边辣手杀敌,一边高声长啸。
啸声中有掩不住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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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云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危机感。
除了他手创的天恨楼被围,手下兄弟死伤泰半那一次。
他信任他的剑,只要他的长剑一出,便如骄阳溶雪,那些敌人不过土鸡瓦狗,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可现在他的剑在悲吟,这一路杀来,他早已不知换了多少柄剑,每一柄剑都在悲吟,每一柄剑都卷了刃才换,每一柄剑都饮了不知多少鲜血。
他的剑一直在悲吟,不知是杀人太多,还是敌手太强。
他无意与天下七剑过多纠缠,他与天下七剑本无深仇大恨。可天下七剑太强,纵然他可以击败天下七剑,可是在密密麻麻甲士的牵制下,这不是一招两招可以办到的事。
她就在前方,危在旦夕,他多想插翅飞到她身边,可是这密密麻麻的甲士,杀了一层又围上一层,仿佛永远也杀不光,还有这该死的天下七剑,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他。
每当他可以摆脱阵形突围,天下七剑飞来一剑就把他拖在这个由无数甲士性命组成的泥潭里,杀得便如他一般见惯杀场的也手软。
他第一次渐渐感觉他不能剑如臂指。
但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自他成年闯出名号以来,小师妹出嫁是第一件让他感到力不从心的事,天恨楼被毁是第二件。
小师妹嫁给了掌门的独生子高元亨。
他大概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人。
那时候他是门派的最强战将,正负责弹压门派势力范围最远处的动荡。
那一段时间,他总觉得手下的兄弟看他的神情古怪。
他丈二摸不着头脑,终于按捺不住,抓来一名弟子逼问。
那弟子期期艾艾地说,也许,可能,他听说,鱼师妹,大概,高师兄想要,订婚。。。
那一刻,他如遭雷击。
他木了,
接着,他怒了。
一掌劈飞那个弟子,抛下公事,连夜启程,星夜赶路,飞度关山,不眠不休数昼夜终于赶回门中。
他没有先去找掌门,而是先去了小师妹门外。
他甚至想到了小师妹梨花带泪的场景,向他控诉高元亨威逼利诱,向他控诉她父亲鱼玄机为了与掌门联姻,逼她与高元亨订婚。
他做了最坏的准备。
为了她,他可以向高元亨宣战,可以向鱼玄机宣战,可以向高掌门宣战,他不惜与整个门派决裂。
只要她说一声,带我走。
他拼死也要将她带出门派。
可惜,
门开了,迎接他的,不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而是喜气盈人的脸。
那朝思暮想的脸,那花一样的笑脸。
他的心沉入了无底之渊。
* * * * * * * * * *
李牧云心想,
他在江湖几个三年,小师妹便独在门派里几个三年。
哪怕小师妹去江湖上历练,他和她也只是在杀场上相聚,她确实在杀场上把她的背交给了他,她确实信任他。
也许他确实还是她心里的大牛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大牛哥哥,可是也许只是仅此而已。
他懂江湖,
他懂兄弟,
但他不懂女人。
而她恰恰是女人,
会杀人的女人也是女人,
再强的女人也仅仅是女人。
也许女人最需要的就是陪伴,他在江湖上厮杀的那几个三年里,在门里给她解闷的,陪她看遍后山花草,天天贴身关心照顾她的,是高元亨,而不是他李牧云。
也许刚开始她确实对他心有爱慕,可是分别久了,那淡淡的情愫也许就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转化为了对哥哥般的感情。
他能怎样?他又能如何?
他不知所措,他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面对着花一般绽放着笑容的脸,
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留给错愕不已的鱼惊花一个忧伤的背影。
那一夜,整个门派都听到他在后山长啸。
那悲伤绝望的长啸声,
让后山一夜之间入了冬。
* * * * * * * * * *
那一夜之后,他不再是得意门的李牧云。
天下第一剑不再是得意门的天下第一剑。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负了他。
他恨高元亨,恨小师妹,恨自己的出身,倘不是自己出身平庸,倘若自己和高元亨换个出身,他就不需要天天在江湖里舔着刀子拼出身,他也能天天在门里陪着小师妹花前月下。
小师妹嫁的肯定就是他了吧。
他恨这个江湖,恨这个天下。
他叛出了师门,他不愿再见鱼惊花。
他有三大恨,
恨天不公,恨天无眼,恨天不遂人愿。
他将他亲手创建的门派名为天恨楼。
以往的江湖岁月,是为了鱼惊花,为自己博个出身而战。
那一夜以后,他是为了恨而战。
他收拢聚集了一大堆心有恨意的兄弟,四处开战。
一时之间,江湖烽火连天。
三大恨的天恨楼很快便崛起为数一数二的战力门派。
江湖就那么大,几年之后,天恨楼的势力范围终于与得意门有了交集,两个门派争斗不断。
在争斗中,从俘来的得意门弟子口中,得知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泄露出来的,鱼惊花嫁高元亨的内幕。
原来,当年李牧云功高震主,辟疆土之广,远超历届掌门,战力之强,在门内数一数二。
江湖名声蒸蒸日上,门内弟子对他钦佩至极,甚至不断有流言传出,下一任的得意掌门,非李牧云莫属。
可得意门是高家的得意门,一百多年家传的得意门。
若是掌门之子能力强武艺高,能力压李牧云倒还罢了,就像当年的高掌门能力压鱼玄机,所以鱼玄机晚年还能在门内享个清福。
掌门年事已高,可他的儿子高元亨论武艺论战功论能力,哪一样比得上李牧云?
高掌门一死,谁能压的住他李牧云?
狡兔死,走狗烹。
门里的高层曾有密会,讨论如何处置李牧云。
大部分高层眼红李牧云的势力,纷纷谏言除掉李牧云,只有鱼玄机力排众议。
也许因为他曾授艺于李牧云,有师徒之情,也许是他也曾有功高震主的同样经历。
鱼玄机了解李牧云,同样了解李牧云对鱼惊花的感情。
他提出了两全其美的办法,让鱼惊花嫁给高元亨。
一来,李牧云必然在门里待不下去,二来,他鱼玄机也趁机和掌门联姻,保了子孙后代富贵。
高元亨当然欣喜若狂,鱼惊花芳名远播,哪个江湖子弟不视鱼惊花为梦中情人?
可鱼惊花是李牧云的鱼惊花,他之前从没有非分之想。
鱼玄机和高掌门开始有意无意地给高元亨和鱼惊花创造机会。
终于水到渠成,鱼惊花对高元亨有了好感。
同时,在门派里散布消息说鱼金花要嫁高元亨,成功逼走了李牧云,而且让李牧云走得无话可说,只能独自在后山愤懑地长啸一整夜。
其实那时候鱼惊花并不知道自己要嫁高元亨,李牧云深夜前来叩门,她久别重逢的欢喜,被李牧云误认为是即将嫁为人妇的欣喜。
第二天她听说李牧云叛门而出,惊讶得不知所以,很想去问个明白,却被掌门,父亲告知李牧云早有叛门的异心。
果不其然,没多久江湖中天恨楼便名声鹊起。
鱼惊花便死心嫁了高元亨。
鱼惊花嫁给高元亨并不幸福,纨绔子弟对女人都只是图一时新鲜,很快,高元亨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其他更年轻女人的身上。
得意门也不再得意,对李牧云的做法寒了一票少壮派的心,有一部分投奔了李牧云,有一部分自立了门户。
老掌门死后,高元亨醉心于花天酒地,并无意于门派建设,大多事务都交由鱼惊花处理。
鱼惊花呕心沥血也只不过维持着个架子不倒而已。
得知原委的那一刻,李牧云对鱼惊花多年的恨突然烟消云散。
现在李牧云所有的,更多的是对当年误会她的愧欠,还有对她现在勉力支撑得意门的心疼。
* * * * * * * * * *
乾坤洪炉剑影里,李牧云左冲右突,到处都是剑影幻城的熊熊火焰,到处是执戟甲士,困住他不得而出。
天下七剑见困住了李牧云,剩下六剑齐出。
一时之间李牧云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蝉翼分影剑如无数影子般在他面前分进合击,李牧云不得不分神留意每一道剑光,疲极累极。
淤池重重剑,化剑光为重重泥淖,每一剑都不得不挡,拖得李牧云便如陷入淤泥般不良于行。
大开大阖的雷鸣电光剑,每一剑都放出雷鸣电光,扰得他心神不宁。
更有千里拂衣剑,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走位飘忽,一不留神便在他身上添一道伤口。
还有最厉害的一击必杀剑在侧虎视眈眈。
李牧云气急而啸,天下七剑,你何苦来苦苦纠缠,今日我必救鱼惊花,你若再不退去,只有分个生死了。
天下七剑闻言答道,今日我们势在必战。以往我挑战你几次,你都避而不战。
今日你必救鱼惊花,而我必夺你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你踏着我的尸体可以去救鱼惊花,而我踏过你的尸体,才是天下第一剑。
如此良机,我怎会轻易退去。
李牧云怒道,那便无需多言。战便战。今日之战,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李牧云掏出了贴身而藏的磐石剑。
这是唯一没有被李牧云葬于剑冢的剑。
这把磐石剑和鱼惊花的苇丝剑是一套雌雄剑。
当年李牧云替得意门征战江湖时从一顶级剑客手中夺来,雄剑磐石留给自己,雌剑苇丝赠给鱼惊花。在
李牧云心里,这就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君若为磐石,妾当是苇絮,苇絮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当年的誓言已随风而去,随风过去的已不必追,也追不回,能把握的只有现在。
李牧云又用了名剑。
他要用这磐石剑,
替自己替鱼惊花,
争得一线生机。
* * * * * * * * * *
李牧云一直忘不了鱼惊花。
无论经历过多少女子,
他都忘不了鱼惊花。
有句话很对,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不然,要么余生都是她,要么余生都在回忆中。
李牧云觉得他一直就活在回忆中,尤其是在天恨楼烟消云散之后。
李牧云心灰意冷归隐山林,他选了离鱼惊花最近的得意门后山。
两人遥遥相对,彼此都知道对方近在咫尺,偏又恍如隔着整个世界。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我爱你。
以前的李牧云与鱼惊花,为这句话做了注脚。
而现在的李牧云和鱼惊花,正诠释着下一句话,
人与人之间最远的距离,莫过于心与心的距离。有情人若终不得为眷属,那么心与心愈近时,两人隔着咫尺便是天涯。
* * * * * * * * * *
李牧云早已不过问江湖。
但江湖没忘记他。
天下七剑便是其一,三番几次到后山挑战他。
李牧云不堪其扰,远出云游,天下七剑一路尾随。
长安道山居小栈,李牧云接到消息,得意门被围,鱼惊花让他不要救。
李牧云当场一碗酒破了酒戒。
千里驰援来破杀戒。
天下七剑仍然一路尾随骚扰。
那么,战便战。
李牧云手持磐石剑,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被得意门算计的郁闷,误会鱼惊花时的痛苦,叛出师门的绝望,天恨楼被围时的黯然,兄弟手足纷纷战死的悲痛,归隐山林的寂寥,他有太多不平之气郁在胸口。
将这些不平之气作为燃料,他燃起了熊熊斗志。
战便战。
今日,就痛痛快快地放开手脚战一场。
* * * * * * * * * *
磐石剑一声长鸣,锵然出鞘。
无论天下七剑有多强,战便战。
只有先杀了天下七剑,他才能心无旁骛地闯过军阵去救鱼惊花。
李牧云纵横江湖闯下天下第一剑的名号,靠得就是磐石剑。
他少年时剑道悟性不佳,只靠勤奋苦练,别人在招式上下功夫,变招繁复,他学不会,只在基础剑法上下死功夫,因祸得福,却把剑光凝练得如实物一般,成年后剑道悟性大增,被他悟出一套剑法,配上磐石剑,真真是坚不可摧。
李牧云拔剑。
天下七剑弃剑。
天下七剑弃了七剑,这七把剑本就不是他的剑。
天下七剑真正的剑是天下剑。
一剑而君临天下。
天下如铜炉,磐石为丹药,是铜炉炼了丹药?还是丹药炸了铜炉?
天下剑一剑如万剑,铺天盖地,势如万钧,遮天而来,出一剑便如整个天下向李牧云重压下来。
李牧云还是低估了天下七剑。
他想到了天下七剑和他一样一直有所保留,他知道天下七剑强,但没想到那么强。
先前的天下七剑合击不如天下剑威力的三分之一。
天下剑的重压下,磐石剑嗡嗡作响,剑身似乎承受不住这万钧之力,随时要炸裂。
高手之间,胜负只在一招。
磐石剑已败。
天下七剑的剑不是七剑,是天下剑。
可同样,天下第一剑的剑并不是磐石剑,也不是任何名剑,李牧云不是浪得虚名,他从来靠得都不是名剑。
他靠得是剑速,天下第一剑也可称为天下第一快剑。
磐石剑已裂,剑芒欲崩,天下剑剑网穿过磐石剑芒,将李牧云牢牢罩住。
李牧云并不抵抗天下剑网,任由天下剑纵横竖直在他身上割出一道道深入骨头的剑痕。
李牧云就是要以自身受伤来换取反攻的时机。
他截取磐石剑上一段凝若实物的剑芒,反手一弹。
剑芒顷刻间穿越天下剑剑网。
这速度快到天下七剑只看到李牧云信手一弹。
天下剑万钧优势化为乌有,剑芒从天下七剑左胸透体而过。
天下剑坠地,天下七剑倒地。
高手之间,胜负只在一招。
天下七剑败亡。
* * * * * * * * * *
没了天下七剑的牵制,李牧云很快便闯出大阵,进了得意门山门。
所见之处,处处疮痍,便如他自己,遍体鳞伤。
得意门已破。
最后的战斗在得意门后山的悬崖边,鱼惊花与得意门仅存的弟子被围在那里。
隔着围攻的剑客甲士,李牧云一眼就望见了鱼惊花。
那朝思暮想的脸,十余年里只在梦中相见的脸,清瘦了,憔悴了。
李牧云不由得心疼,长啸一声,小鱼妹妹莫怕,我来救你。
身形鹊起,倏忽间便落在悬崖包围圈内。
鱼惊花望着他喃喃地道,你不该来。
鱼惊花怎会不知道李牧云对她的情意,她得知当年逼走李牧云的内幕后,捶胸痛哭不已,可再郎有情妾有意又如何?
他已叛,她已嫁。
那一夜李牧云从她门外转身离去,那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好的年纪就那么过去了。
就像一朵花,再美再艳丽的花,开在了无人的山谷里,便是再空谷幽兰,再摇曳多姿,想必也是寂寞的吧。
高掌门鱼玄机老死,高元亨酒色掏空壮年暴毙,始作俑者已死,怨恨便也没了对象。
这些年鱼惊花一心操持得意门,视得意门为自己的孩子。
倘若得意门不在了,鱼惊花便也死了。
他便是救了她又如何?
何况,这本就是朝廷布的一个大局。
朝廷换了新主,励精图治,江湖势力自然必须剪灭。势大根深的得意门首当其冲。
要灭得意门,先杀李牧云。
谁都知道天下第一剑蛰伏在得意门后山,说是归隐山林,实为保护鱼惊花。
李牧云不除,鱼惊花不灭。
朝廷说动了天下七剑,让他骚扰李牧云,逼李牧云离开得意门后山。
之后趁机派一众高手和军队围了得意门。
计划先灭了得意门大部,再围而不攻,引李牧云回救,再由天下七剑和高手合击杀李牧云,断绝后患。
鱼惊花得知了朝廷计划以后,派人从围困中逃出,向李牧云传递消息,让他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来救,来了便是落入朝廷的圈套。
李牧云接到了消息,知道了圈套。
可他还是来了。
为了鱼惊花,便是阎罗地狱,他也在所不辞。
小鱼妹妹怎可不救?
那一夜他转身离去,已让他和她隔了十余年。
这一次他若再转身离去,那真的就会是一辈子。
李牧云怎会不来?
* * * * * * * * * *
大牛哥哥,鱼惊花满脸泪痕。
那一夜一别,恍若隔世。
物是人非,磐石星碎,苇丝寸断。
四周包围的剑客甲士见李牧云从天而降,突然纷纷退后。
正当得意门众人惊诧之际,数条引火索突然同时燃起,原来这悬崖下早被官军埋下了大量火药,围而不攻,便是等李牧云前来一网打尽。
得意门弟子纷纷向官军冲去,与其炸死,不如拼死。
一轮乱箭,得意门亡。
李牧云来了以后,鱼惊花眼中便没了旁人,李牧云眼中也只剩鱼惊花,两人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两情相悦便视世间如无物。
他们错失了太多相聚的时间,现在,他们的目光再不会离开彼此。
他对鱼惊花说道,这一辈子,永不分离。
鱼惊花喃喃地答了四句诗,只有李牧云听见的四句诗。
炸药轰鸣,火光四射,李牧云与鱼惊花携手一跃,从万仞悬崖飞身而下。
待硝烟散尽,剑客们冲到悬崖边。
万仞之下,似乎隐隐约约回响着轻轻的回声,好像是鱼惊花柔柔的声音:
君若为磐石,妾当是苇絮,苇絮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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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便是隔世,一见便是永绝。
江湖再无李牧云,世间再无鱼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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