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我们说到在慕容皝死后继位燕王的慕容俊，趁后赵内乱时率领前燕军队倾巢而出，南下中原。在打败了后赵的残余军队之后，又对上了冉闵的精锐军团。在慕容恪极富创造性的“连环马”战术的帮助下，前燕军在廉台之战中全歼冉魏军队。至此，前燕不再只在辽东称霸，而是成为了拥有广大河北，山西，山东以及河南大部的中原新霸主。喜出望外的慕容俊立马将都城搬到邺城（河南临漳县），并直接绕开东晋称帝。前燕进入了全盛时期。
前燕全胜时期的版图，注意此时的北方大地上，羯人所建的后赵和冉闵所建的冉魏都已经灭亡，在关西崛起的是氐人建立的前秦，这是一个和慕容世家有着很多联系和纠葛的国家
慕容俊是慕容家族中第一个皇帝，但是他本身在英才辈出的慕容家族中却只是一个中等之才。相反，我在这章要写的是慕容家的最强兄弟档。——还记得第三章“慕容家的紫微星”里面说过的慕容家的三位名将吗？此时，慕容翰早已死去多年，而更加年轻的两位，慕容恪和慕容霸也都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在前燕南下的过程中，他们都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前者在廉台一举击溃冉闵收取邺城；后者则转战河北，肃清后赵的所有残余势力。可以说，没有这对兄弟的南征北战，就没有前燕在区区两年间就收取中原大地的奇迹。好了，现在前燕已经基本平定，这对最强兄弟档又会给出怎么样的表现呢？
在我们的生活中，也许会有这样的两种人。第一种人能力好品行好长相好个性也好，总是温柔热情地对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你做了好事他不会吝惜赞赏，你犯了错他也一定会包容，能帮到你的地方他更是不遗余力，所以人人都夸他，人人都爱他；而另一种人，明明也不错啊，可就是叫人看不顺眼！他做的每件事你都觉得他别有用心，他说的每句话你都能听出虚伪的意味，虽然他暂时还没有什么可以抓的出来的把柄，但是你就是坚信他是个潜伏很深的坏蛋！我们稍微把这两类人模板化一下，前者叫做“无双圣父”, 那么后者就叫做“招黑体质”——巧合的是，我们要说的这对慕容家的最强兄弟档就是这样的一对模板。
先来说说无双圣父慕容恪。他原就是父亲慕容皝遗命为慕容俊留下的辅政大臣，更别提他本人能力拔群，不仅治政有方还战功赫赫，在前燕就是个人气爆棚的国民偶像。就连他那个继承了慕容氏的“兄弟猜忌”优良传统的皇帝哥哥慕容俊都头一个无条件的信任他。朝堂上，王公大臣们喜欢他，因为他人缘特别好；民间里，平民百姓更是热爱他，因为他素以“仁爱”作为施政方针，带兵打仗更是秋毫无犯，是十六国时期名声最好的军事统帅。就连跟慕容前燕敌对势力的人们都忍不住要夸奖慕容恪，比如说许多年后攻陷前燕都城的王猛，在看见邺城百姓依然在自发祭祀已经死去多年的慕容恪的时候，也不由得发出感叹:“慕容玄恭信奇士也，可谓古之遗爱矣！”
更为难得的是，即使如此位高权重，备受追捧，慕容恪依然保持着对完美品格的孜孜不倦的追求。根据同时代的张预记载下来的说法，慕容恪的画风是这样的:“虽执权政事，必谘之于评。罢朝归第，则尽心色养，手不释卷。”——这哪像个少年征战闻名天下的胡族亲王？明明就是个一个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嘛! 而且人家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绝对不是政治作秀（作秀几十年也该累了吧），完全就是由内而外的圣父光辉大放送啊！
不过对于圣父慕容恪，有一点我是十分不能理解的。他本人仁善高洁是没错的，但是他的圣父性格又怎么治军呢？我们古代历史中为人熟悉的几只模范军队，无一例外都是依靠艰苦训练和严明军法来使士兵们在保持战斗力的同时维持纪律：比如说岳家军，岳飞的亲儿子犯了军规都差点拖出去砍了，你说严明不严明？相比之下慕容恪的治军手法就有意思了。据还是上面那位张预的说法:“恪为将不尚威严，专以恩信御物，务于大略，不以小令劳众。军士有犯法，密纵舍之，捕斩贼首以令军。营内不整似可犯，而防御甚严，终无丧败。”——这也就是说，慕容恪治军就跟带娃差不多，而且还是溺爱法带娃: 和颜悦色的各种赏，犯了错居然还能“密纵舍之”，就连营内都看上去松松垮垮的“不整”，但是整只军队依然可以战斗力超强“终无丧败”，而且还军纪良好。。。这都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前燕士兵都被慕容恪的圣父光芒亮瞎眼了？我想来想去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前燕军中对于慕容恪的个人崇拜太强了！当他们全身心无条件地把这位主帅当作战无不胜的天神来膜拜和信任的时候，大概的确是能够做到心神无二，舍生忘死吧！
前燕的都城邺城遗址，邺城在十六国和南北朝时期是红极一时的大都市，先后做过很多国家首都。但是北周之后就开始衰落了，现在划归于河南省的临漳县
说完“无双圣父”慕容恪，我们再来看看“招黑体质”的慕容霸。其实慕容霸也没有那么招黑，在前燕民众中的风评还是很好，但是他招了一个关键人物的黑——那就是他的亲二哥，同时也是前燕的皇帝慕容俊。前一章我们就提过，慕容家相当讨厌这个能干的弟弟，在352到354短短的两年中，慕容俊给慕容霸极度频繁的调动工作，一会召回邺城，一会外放出去，而且每次的驻地还都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很简单啊！因为慕容俊放他出去总觉得不放心，所以还是叫回来身边看着；但是看久了又看着烦，还得弄出去。。。。。实在是累得慌！你说慕容俊这人干嘛要双标得这么厉害，慕容恪和慕容霸不都是他弟弟吗？两人一样的博学多才战功赫赫个性谨慎还外加颜值高，为啥慕容俊就要喜欢信任一个，讨厌忌恨另一个呢？
其实还是有句俗话说得好: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慕容霸虽然是庶子，但是因为他小时候特别聪明伶俐，所以一直是慕容皝最宠爱的儿子。也正因为此，慕容皝亲自给这个孩子取名为“慕容霸”，表字“道业”，——这个名字把慕容老爸的望子成龙成就霸业的期望值也暴露得太赤裸裸了。。。。到了慕容霸稍微成长，偏心的老爸慕容皝竟然想要把这个既非长子又非嫡出的儿子立为世子！如果说童年时的宠爱只是令人不爽之外，这番改立世子的动念可就真正威胁到了身为嫡子的慕容俊的切身利益！他怎么能不恨他！待到慕容俊终于登上了皇位，他虽然讨厌这个弟弟，却不得不依仗他去夺取中原，让他去建功立业；现在好容易战事初定，却又一时捏不出弟弟的错处，没办法借题发挥整治他，我感觉慕容俊这几年都要憋疯了！
公元353年，慕容霸在一次骑马出行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了，跌掉了门牙两颗。古时候没有镶牙值牙这种高端技术，成年人跌掉了门牙那就只能永远缺着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是对于一贯以颜值高和爱臭美而著名的慕容家族中人来说，实在有损帅哥形象。消息传到慕容俊耳中，简直令他笑歪了嘴巴！他立刻下诏给弟弟，假惺惺的说他很仰慕春秋时期晋国的贤臣郤成子，这位郤成子大名叫做郤（垂夬）（左边括号里面是一个字，古代这个字和“缺”字是相通的），所以他让慕容霸改名“慕容（垂夬）”，以彰扬前代贤良——这话你信吗？于是慕容霸就这样成了慕容“缺”，慕容俊都还不满意。因为他随后不知道哪里听到了一句谶语，说名为（垂夬）者将为“大贵”，这怎么能行呢？于是慕容俊再次下诏，诏令慕容“缺”去掉那个代表“玉诀”的偏旁部首，再次改名叫“慕容垂”，顺便还把表字也改成了“道明”。——尽管在爱好历史的小伙伴眼中，这是一个十分传奇又熟悉的名字，但是从单纯取名艺术来说，它夹杂在慕容世家一连串精心挑选的美字单名（估计都是翻着字典选的）中实在是怪里怪气。恰恰也是以改名事件作为标志: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万军之中取上将头颅，意气风发的小将“慕容霸”了，从此他将作为谨小慎微而又心有城府的“慕容垂”生活下去，蹒跚地趟过他坎坷而漫长的人生。
改名事件虽然囧，但究其本质却只不过真正的风暴之前的小小插曲。原因并不是慕容俊又等到了机会，而是这位忌恨弟弟的前燕皇帝再也等不下去了。从348年开始，刚刚四十岁的慕容俊就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就像当年慕容皝一定要在死前逼他所忌恨的慕容翰自尽一样，慕容俊也觉得他和五弟之间的纠结也必须到了解决的地步。正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慕容俊的皇后可足浑氏给他出了个主意。
说起来，可足浑氏出这个点子其实是有私心的。慕容垂的正妻段王妃，是段氏鲜卑的王族之女，她和慕容垂人才般配，彼此感情非常好。但是这位段王妃，因为出身高贵，才学高妙，个性又刚烈倔强，就不大看得起小肚鸡肠的庸俗妇女，当朝皇后可足浑氏，平时朝见和相处的时候就不怎么恭敬。可足浑氏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现在看到皇帝老公慕容俊要准备收拾慕容垂了，她心里一阵狂喜！于是可足浑氏立刻授意底下的宦官向皇帝诬告段王妃和慕容垂的亲信高弼一起搞“巫蛊”，诅咒皇帝皇后去死好让慕容垂上位当皇帝。——这个陷害手段虽然不高明，但是却格外好用，毕竟要诬陷慕容垂拥兵叛变还需要证据，诬告段王妃搞巫蛊只需要找几个宫内人出首再顺便埋几个来路不明的小木头人就够了！于是皇帝皇后通力合作，很快就把段王妃和高弼逮捕入狱，日夜拷打，只待两人屈打成招供出罪大恶极的幕后指使人慕容垂，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除掉这个眼中钉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可足浑氏的阴谋却踢到了铁板，相关工作人员加班加点的拷打了两个被告好多天，却始终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口供。段王妃和高弼都不愧是硬骨头，任你怎么用刑，他们就是不开口! 这下子皇帝皇后都有点焦躁了，只好下令再用重刑! 此情此景看在慕容垂眼中，实在无法忍耐，于是他悄悄派了个人溜进监狱对段王妃说:“”。——慕容垂之所以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基本上也就是向哥哥慕容俊表示了放弃。他自然知道这样一来他全家必死无疑，还将蒙上永远的“巫蛊”和“谋逆”的污名，可这也是他此时能够想出来的唯一的，可以将妻子从残酷的刑求中解救出来的办法了！非常不理智，但是非常有慕容垂的风格，因为纵观他的一生，慕容垂就始终是一个感性甚于理性的人物，他一生坎坷，未必不是他本人各种“不理智”决策的后果；但是也正因为此，他才不同于我们熟悉的那些冷血枭雄，而显得有了几分可爱的人情味。
面对丈夫最后的温情，段王妃最终还是拒绝了，她说:”“。随后不久，这个坚强又深爱丈夫的女人就痛苦地被折磨死在了狱中。随着段王妃身死，整个巫蛊案终于戛然而止。也许是自己突然良心发现，也许是前燕舆情强烈，也许是慕容恪的谏止，慕容俊在最后关头还是放过了慕容垂。为了展现表面上的和谐，巫蛊案的始作俑者可足浑皇后甚至还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慕容垂，算是赔他一个老婆！没有人关心过被硬塞仇人之妹的苦逼新郎官慕容垂的心情，这个女人是来赔罪的还是来监视的对他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他一生中唯一的真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自己似乎也已经泯灭了所有的进取心，从之前的谨小慎微变成了逆来顺受。。。。
招黑的慕容垂的故事告一段落，我们还是说回圣父慕容恪吧。公元360年，前燕皇帝慕容俊去世，临终前他特意找来他最信任的四弟慕容恪，将年仅十岁的太子慕容暐向他托孤。根据史书记载，慕容俊曾对慕容恪说:“”，而慕容恪的反应是立刻推辞，并说:“”。这幕场景大家看着是不是分外熟悉呢？三国志里面刘备在白帝城向诸葛亮托孤的情景是不是如出一辙？
搞笑的是，明明这两段都是被史书盛赞的“君臣无二”的美好瞬间，到了现代却被人解读得乱七八糟: 刘备和慕容俊必然是别有用心暗露杀机，诸葛亮和慕容恪那就是战战兢兢说的话全为保命。。。哪有这么复杂呢？刘备和慕容俊也许确有试探的意思，但是事实上他们却真的将幼主和国家交给了诸葛亮和慕容恪，而诸葛亮和慕容恪也最终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效之忠贞，继之以死”。所以当年他们之间那场谈话，恐怕还是信任的成分更多吧！毕竟这个世界上哪有这样糊涂的君王，会相信一句话就能拘住一个真正的阴谋家的野心呢？曹睿也向司马懿托过孤，北齐的高演也向高湛（这家伙居然在雷死人的《陆贞传奇》里面被洗白了）托过孤，不可谓不恳切，不可谓不动人，然而儿子还不是被废的废，杀的杀！所以说，政治秀就是政治秀；真感情就是真感情，这其中的区别是很大的！作为千年后的读者，真情实感自然是不必的，但是也不用凡事都预设一个阴暗世故的立场，否认一切纯粹美好吧！
如果说慕容俊尚在时，慕容恪就已经位高权重；那么在幼主慕容暐登基之后，接受了托孤遗命的慕容恪就可以称得上“权倾朝野”了。在圣父光辉的照耀下，前燕稳定而蓬勃的发展着，不仅国家经济越来越好，对外军事也节节胜利着。当然，慕容恪没有忘记那个被“巫蛊”惨案折腾得差点废了的五弟慕容垂。慕容俊死去的当年，慕容恪就向慕容垂委以重任，让他屯驻蠡台（这个地方在后世还将有一个更加著名的名字叫做睢阳，熟悉唐朝历史的小伙伴都懂这里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与东晋争夺河南。
公元365年，在扫除了东晋所有的外围兵力之后，慕容恪和慕容垂合兵一处，攻打当时东晋所掌握的河南最大的城市洛阳。尽管是千年古都城池坚固，洛阳还是扛不住这对十六国时期顶级名将组合，慕容家的最强兄弟档。对于恪垂两人来说，这都是酣畅淋漓的一战: 慕容恪找到了最得力的助手，而慕容垂也在四哥的信任和战场的胜利中渐渐找回名将的光芒。更何况，此战的战略意义十分重大，洛阳失陷，也就是标志着河南全境从此落入前燕之手！此时并存的三个国家里面，前秦的苻氏兄弟正在争位，东晋的门阀贵族正在争权，都是一副要死不活乱七八糟的样子。反倒是前燕国力蒸蒸日上，成为了当时最强大的势力！假如当时有个有识之士要品评三国的未来发展前途，我想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看好前燕吧！
可是历史就是这样诡吊，原本以为的光辉灿烂的开端，实际上却往往成了令人唏嘘的告别；美好的巅峰之后随之而来的，只是无可奈何的迅速衰落。而这一切其实只和那一个人相关——在攻陷洛阳的第二年，年仅四十五岁的太原王兼大司马，前燕的擎天之柱慕容恪病重了。
网友评论